第(2/3)页 闹到最厉害时,亦是我最绝望时,我撞上了魏宫的廊柱,狠狠地一撞,撞得头破血流。 这一撞,我原是有自己的私心。 既在东壁无法作为,不如留下阿密,自己脱身出局,总之有小妹在,阿密不会有事。她受我云家养育之恩,必得好生把阿密养大。我是细作出身,懂得如何拿捏分寸。因而佯装撞死,企图破局。借机出了大梁,被人接回千机门。我这一生,曾十分努力。 然谁人又不是努力地活着呢? 努力在这乱世之中并无什么卵用。 主人很生气。 气我无用。 主人没有心疼我的伤,也不许我留在身边。 他罚了我。 削骨。 换脸。 这时候我多么渴盼主人赐的是一张人皮面具,可惜不是,可惜没有,我躺在千机门的暗室里,被人紧紧地缚住了手脚。 他收走了我天生丽质的容貌,也收走了我凹凸有致的身材。 刀在我脸上割开皮肉,削去骨骼,针线在我脸上穿孔,游走,又将切开的皮肉紧紧缝合在一起。 他赐给了我一张十分普通又平凡的脸,丢进人堆里,永远不会被找到。他命人喂我猪油拌饭,上顿也吃,下顿也吃,他说我从前家中贫寒,大约极少吃这样肥美的食物,把我窈窕的身段喂成乳母的模样。 千机门的药石使我奶水丰盈,像个将将才生产完的妇人。 他喂我药,药改变了我原本好听的声色。 我再不是云姜。 我完全成了另一个臃肿的妇人。 若说过去,我即便比不得小妹,也有十分突出的一张脸,有萧密傍身,回了千机门,以后总有机会做他的妻,做千机门的主母,他年中山复国,我总有机会做他的王后。 可惜,顶着这样一张平凡丑陋的脸,那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 我顶着这样的脸,这样臃肿肥硕的身子,不敢在主人面前抬起头来。 真想,再做一回山里的野丫头啊。 山里的野丫头有不切实际的梦,但一双脚踩在故土广袤宽厚的大地上,自由又快活啊。 他命我潜进大梁的乳母之中,借机回到王父身边,照看阿密,借机行事。 他命我走时,不带一点儿往日的情愫。 他说,忘记你的过去,从今日起,你就是一个乳娘,你叫莫娘,没有我的命令,永不得离开谢玄,离开萧密。 唉,莫娘。 过去云姜都不被承认的婚约,莫娘就更不会有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幅平凡丑陋的皮囊之下,装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都成了这副模样,我没觉得阿密会认出我来。 先前为了争宠,我带着阿密示弱,但愿魏王父能垂怜我们母子片刻。从前我对那孩子并不好,他瘦瘦小小的,总是生病,一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 可那么多的乳娘都站在他跟前时,他还是选择了我。 只有我抱着他,他才不再撕心裂肺地哭,不再张牙舞爪地扑腾,我这时候才真正地意识到,这是我生下来的孩子。 母子连心啊,我忍住没有哭。 一个好的细作,是不该轻易掉眼泪的。 我该时刻记得自己叫莫娘。 莫娘,莫娘,莫做亲娘,只做奶娘。 折腾了这么一遭,到如今连孩子也不算自己的了,你们说,我这辈子又图了什么? 而我的小妹,她怎么就那么幸运啊。 都是吃一家饭长大的,都是从一座柴门出来的,我们之间的命运已然是云泥之别。 我跟着赵媪的马车与乳娘们一同去了上党郡,在上党郡数月,又辗转来了晋阳。 我在莫娘的躯壳里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什么话,可只有一点,旁人非要把两个孩子分出个三六九等的时候,我定要护着阿密不可,极力地弥补自己的亏欠。 能为他多说话,就多说几句话。情爱什么都是假的,孩子才是真的。 我曾起心动念,要勾引晋君,也曾数次想要动手,不管给谁下一点儿药,小妹也好,谢砚也好,我就潜在他们身边,下毒实在太过容易。 我这悲哀的一生,总要找个出口泄一泄心头的苦,心头的恨吧? 可小妹待阿密,实在是好。 因了她的好,我无法下手。 每当我回想起从前,只有一件事使我寝食难安。我曾教唆阿密撞上小妹的肚子,致小妹难产。 魏王父如火如荼,我知道中山已是势穷力竭,再不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我有时想,父亲当年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背弃了怀王,投向魏王父了吗? 也许吧。 也许我该效法父亲,也叛变一回。 可望着怀中的孩子,到底是不曾。 我心中告诫自己,也劝慰自己,云姜啊,你这辈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都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折腾什么呢。 父亲已经做了叛臣,小妹也做了叛臣,我是中山人,不管主人好不好,就为中山守一次节吧。 往后余生,就遵从主人的命令,好生照看阿密,好好地陪他长大吧。 阿密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妹难产时险些被魏王父摔死,才到晋阳没几日,中山遗孤的身世又暴露了。 中山的遗孤必死无疑,没有一个晋人能容得下他,我待在偏殿中,急得发狂,可我死死地忍着,忍着,极力地忍着,再绝望难过的时候,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 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密高热,烧得痴傻,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唉,我恨了小妹那么久,不知她分明已经自身难保了,却宁死也要护着我的孩子啊。 怀王六年五月,魏亡。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