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锦西县城外。 烈日依旧如同熔炉中倾倒出的金汁,无情地炙烤着龟裂的大地。 空气在高温下扭曲,蒸腾起肉眼可见的热浪,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痛。 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正沿着尘土飞扬的官道,缓缓驶向锦西城那低矮破败的城门。 车队由二十多辆沉重的大车组成,拉车的健马在烈日下喷吐着白沫,显得异常吃力。 最引人注目的是车上那些巨大的、用厚实原木钉成的箱子,每一个都异常沉重,深深的车辙清晰地烙印在干燥坚硬的地面上,仿佛巨兽爬行留下的痕迹。 押车的人马众多,个个神情警惕,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们操着明显的外地口音,彼此间的交谈也刻意压低。 这样的场景,对于饱经风霜的长州百姓来说,早已司空见惯,甚至麻木。 最近,一则“大乾首富沈万石携巨银入长州低价圈地”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长州绿林,引得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在暗处窥伺。 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官府很快祭出了“烟雾弹”之策。 于是,长州境内,类似的车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它们招摇过市,大张旗鼓,车辙深深,护卫彪悍,活脱脱就是“运银车队”的翻版。 起初,每一次出现都引得万人空巷,灾民们麻木的眼神里也会燃起一丝好奇或绝望的期盼。 但当绿林好汉们按捺不住劫掠之心,悍然出手后,揭开箱盖的瞬间,迎接他们的往往是冰冷的石块、呼啸的箭雨和早已埋伏好的官兵! 靠着这一手虚实难辨的“诱饵”战术,长州官府最近剿灭了大大小小十几股绿林势力,杀得人头滚滚,悬首城门。 血淋淋的教训,如同冰水浇头,让剩下的绿林豪强们噤若寒蝉。 渐渐地,绿林道上再无人敢轻易打这些车队的主意。 就连长州百姓也普遍认为,所谓“沈万石携银入长州”的消息,根本就是官府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血腥的陷阱,目的就是诱使那些盘踞山寨的匪盗离开巢穴,好一网打尽。 因此,当这支新的“可疑”车队再次出现在锦西城外时,城门口寥寥无几的行人和灾民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麻木地移开视线,连议论的兴趣都欠奉。 他们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只专注于在滚烫的地面上寻找下一口能活命的食物或水源。 当沉重的车队吱吱呀呀地驶入县衙那略显破旧的大门时,偶尔瞥见的灾民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麻木了然。 看吧! 这又是官府的诱饵和诡计! 然而,兵者诡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谁又能想到,在众多迷惑视线的“烟雾弹”掩护下,真正的目标已然随着这支看似寻常的车队,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县衙深处。 县衙深处。 客房。 门窗紧闭,厚重的布帘隔绝了外界的酷热与窥探,但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一丝风也没有,只有令人窒息的闷热。 汗水不受控制地从每一个毛孔里渗出,浸透了衣衫。 一名身着寻常细麻布衣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口,负手立于唯一一扇被厚布遮挡的小窗前。 他身形并不高大,却自有一股沉稳雍容的气度,即使这粗布衣衫也难以掩盖。 只是此刻,他挺拔的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萧索。 他,正是大乾首富,富可敌国的沈万石。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布帘,落在这片被烈日炙烤得奄奄一息的土地上。 一路行来,长州的惨状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心头。 千里赤地,饿殍枕藉,树皮草根被啃食殆尽,易子而食的惨剧在暗处上演…… 而他,却携带着海量的白银,要在这些濒死之人身上,以近乎掠夺的价格,买走他们最后的希望——赖以活命的田地。 “岑老……” 沈万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进入长州这些日子,一路走来……触目惊心。这里的百姓,真的……快没了活路啊。” 他缓缓转过身,额头、脖颈上密布的汗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后背的衣衫早已湿透一大片,紧贴着身体。 他的眼神充满了挣扎与痛苦,望向身后那位如同铁塔般矗立的老者: “而我……却在这个时候,带着这些银子,行那趁火打劫、恶意压价之事。” “看似给了他们几两碎银,让他们能多喘几天气,可实则……却是彻底断绝了他们子孙后代安身立命、赖以活命的根基啊!” 他深吸一口气,那粘稠灼热的空气仿佛刀子般割着喉咙: “我这样做……是否……丧尽天良?” 站在他身后的老者,银白色的须发根根如钢针般挺立,虽然年逾花甲,但身躯依旧魁梧雄壮,腰背挺直如松。 他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霹雳手”岑睿峰,曾执掌风雷帮,如今是沈万石身边最受倚重的供奉高手。 岑睿峰看着沈万石脸上深刻的痛苦,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只能沉声劝慰: “东家,您是……身不由己啊。” 沈万石咀嚼着这四个字: “身不由己……”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自嘲: “是啊,身不由己。想当年,我沈万石白手起家,以为赚钱是本事,是我在驾驭这黄白之物。” “可当这钱财堆积成山,多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的时候,我才明白……不是我在驾驭它,而是它,驾驭了我!” “它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逼得我……不得不去做那些违背本心、有损阴德之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悲愤和绝望,猛地指向窗外县衙大院的方向,那里停放着装载银两的大车: “有时候,我真希望这些运来的银子,半道上就被那些真正的绿林豪杰劫了去!让他们分给这些快饿死的百姓!” “也好过……好过被我用在这等……断子绝孙的买卖上!” 岑睿峰脸色剧变,如同听到了晴天霹雳! “东家!” 他匆忙屏息凝神,敏锐地感知着周遭的动静。 确认隔墙无耳后,他才压低声音,急促而严厉地低喝道: “慎言!东家,慎言啊!” “‘改稻为桑’乃是朝廷制定的国策!其中的是非曲直,是圣上与庙堂诸公权衡天下大势所定!岂是我等商人可以妄加非议的?东家!” 他加重了语气,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此行,收购长州农田,将其改为桑田,是在辅助推进国策实施!” “只有站在秦相、站在圣上这一边,沈家这偌大的基业,东家您和家人的安危,才有保障啊!” 沈万石虽然是大乾首富,看似风光无限。 但是许多事情,他也只能按照上头的意思去办,也只能选择站队。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祸患。 岑睿峰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目光下意识地瞥向县衙另一侧戒备森严的院落: “况且……缉事厂的严大人就在这县衙之中!”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