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老朱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嗯,知道了。”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云明,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次寻常的家宴: “传咱的旨意。” “秦王朱樉,车马劳顿,让他先去孝陵给祖宗磕个头,静静心。” “磕完头,就安置在宗人府旁边的思过院,没有咱的旨意,不得外出,也不得见任何人。让他好好想想,他在陕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晋王朱棡……” 老朱顿了顿,眼神微冷: “他不是一向以‘贤王’自居,喜好读书吗?就让他去大本堂!把《祖训》、《资治通鉴》给咱找出来,让他好好温习温习,什么是为臣、为子之道!” “同样,没有咱的旨意,不得离开大本堂半步。” “周王朱橚!” 老朱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性子软,胆子小,就别吓着他了。” “让他回他原先在京城的旧王府住着。告诉他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但是……” 老朱话锋一转,目光锐利: “王府内外,给咱派重兵‘保护’起来,一只外面的鸟儿也不准飞进去!他要是问起,就说京城最近不太平,咱这是为他好。” 云明垂首恭听,心中凛然。 皇上这安排,看似寻常,实则狠辣至极。 去孝陵?那是让暴躁的秦王在祖宗面前心虚、压抑怒火! 去大本堂?那是让自诩聪明的晋王在圣贤书面前无所遁形! 回旧王府软禁?那是让胆小的周王在熟悉的环境里独自煎熬! 最关键的是,将三人完全隔离开来,分置三处,派兵看守,彻底杜绝了他们之间串供、统一口径的任何可能! 这是要把他们各自的心理防线逐个击破! “奴婢明白!即刻去办!” 云明躬身领命。 “还有!” 老朱补充道,声音低沉: “告诉蒋瓛,他手下的人,给咱把眼睛瞪大点!” “三位王爷身边伺候的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甚至吃饭睡觉的神情,都给咱记下来,一字不漏地报给咱!” “是!” 云明退下后,老朱重新拿起朱笔,但目光却并未落在奏疏上,而是望向了殿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老二、老三、老五……】 【咱倒要看看,你们哥仨,谁先撑不住……】 【谁的心里有鬼,谁就能给咱一个‘惊喜’……】 …… 另一边,依旧是那座无人知晓的黑暗房间内。 “王爷!不好了!” 一名身穿黑袍的下属,仓皇来报,声音带着惊恐: “皇上……皇上没有理会‘万民请愿’,反而下旨……下旨在午门设了鸣冤鼓,登闻鼓,借此鼓励天下人告御状,直指陕西和东宫旧事!” “现在午门外挤满了各色人等,鱼龙混杂!” “我们好几个暗中扶持的官员都被牵扯进去了!” “还有……我们在五军都督府的一条线,也被一个告老还乡的千户给捅了出来!损失惨重!” “啪!”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捏碎了。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王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保持着镇定:“哦?是吗?有点意思!” 他的话语虽然轻松,但那份慵懒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被意外打乱节奏的恼怒。 【好……好得很……我的爹啊……你还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你这是要让大明彻底乱起来吗?!你当真疯了!】 【不!你一直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没料到老朱会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破局。 这完全打乱了他借助‘大势’快速了结此事的部署。 【鸣冤鼓……这是要把所有的陈年烂账、阴私勾当都翻出来晒啊?!】 【为了一个死去的儿子,你要把活着的江山都搅得天翻地覆吗?!】 一股冰寒彻骨的危机感,如同闪电般劈中了他。 他瞬间明白,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很明显,他低估了老朱的决心,也低估了那个‘疯子’张飙。 如果从一开始,他就不去管张飙,不去管张飙的手下,或许就没有这些事了。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水太浑,就算想灭口,都未必能找到正确的目标……】 【不能再有任何动作了!】 【任何试图拦截、补救、甚至打探的行为,在父皇如今高度警惕和盛怒的状态下,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都是在明确告诉父皇,我心里有鬼!我与老大之死有关!】 “做多,错多!” 王爷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他猛地闭上眼睛,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那丝罕见的恐慌。 片刻之后,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理智和残酷。 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等待指示的下属,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不带一丝烟火气: “传令:所有计划,即刻终止。所有人,进入最深度的静默。非我亲临,永不启动。” 下属一愣:“王爷,那万民书和鸣冤鼓……” “不必再管。” 王爷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那已是弃子之争,与我等无关。”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断尾’。彻彻底底的断尾。”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第一,让我们在秦王府的那颗钉子,王氏,‘病逝’。要像意外,像积郁成疾。” “第二,宫内司药局那个老宦官,让他‘失足’,落井。” “第三,晋王府长史身边那个负责传递消息的影子,给他安排一场‘急症’,暴毙。” “第四,陕西都司那个签事,他知道的太多,让他‘殉职’于剿匪。” 他每说一句,下属的身体就不易察觉地颤抖一下。 这些人,都是经营多年、埋藏极深的暗桩,如今却要被毫不犹豫地彻底清除。 “记住!” 王爷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 “要干净,要自然,要像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或是被这场风波无意间卷进去的。绝不能留下任何指向我们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你自己也暂时离开应天,去南直隶老家‘休养’一段时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回来,不许与任何旧人联系。” “可是王爷……” 下属声音发颤,这意味着他们多年经营的力量将被彻底斩断一大半。 “执行命令。” 王爷的语气不容置疑:“断尾,是为了求生。尾巴断了,还能长出来。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是……属下明白!” 下属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悲凉和决绝。 然而,王爷的话还没有说完。 却听房间内忽地响起一道叹息,隔了片刻,才语气郑重地道: “提醒我母妃,让她少烧香念佛,多保重身体。” 下属愣了一下,旋即应了声“是”,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王爷一人。 他缓缓坐回阴影里,整个人仿佛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再无半点声息。 【父皇……张飙……】 【你们就去斗吧,去查吧。】 【所有的线,都已经断了。所有的痕迹,都已经抹平。】 【就算那铁盒里真有什么,也只能查到一些无主的孤魂野鬼,或者……指向我那些好兄弟们的‘罪证’。】 他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抹冰冷而虚无的弧度。 【而我,只是一个可能被波及的、无辜的、安分守己的藩王罢了。】 【看戏?】 【不,从现在起,连戏都不看了。】 真正高明的隐匿,不是隐藏于幕后,而是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和猜想之中。 王爷,选择了最彻底、也是最危险的方式。 他将自己变成一片虚无,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风暴过去,或者等待着下一次出手的时机。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