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节 饭中下节毒-《挥戈逐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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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旋即,他又和悦起来,低声说:“这些都是我媳妇做的,刘公明这小子,早对我媳妇垂涎三尺,你送过去时,给他讲,我的罪比他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媳妇就拜托给他了,他肯定高兴,反而会感激你,知道不?!”

    赵哈听他这么一说,也怪难拒绝的,想了一会儿,只说“那好”,却无举动。狄阿鸟知道他等着要好处,揩揩身上,还有几个钱,就找出来,慢吞吞地递给他。赵哈刚有一大笔收入,这会儿得的不多,却是两头捞,别提多佩服自己,高兴得像是店小二,吆喝说:“好也。就走咧。”

    他兴冲冲地走了,却不知道一回身,狄阿鸟脸上就带上了几丝冷笑,找到一旁的水罐,把自己点了的稻草灰塞进去两把,合了口,抱起来摇晃、摇晃,开始吃起刚送来的酒菜。

    他吃了不一会儿,赵哈回来,站在远处看着。

    这也是五两银子要求的,说是今天邓家公子找事儿在先,送来酒菜,等于向人家变相儿道歉,只有对方吃了,才算接受,回头对方出来,见了面,再提起这饭,说是邓公子请的,人家是不领情也要领情。

    对这样的要求,赵哈有点担心,因为今天晚上,加上送饭的杨小玲,狄阿鸟这已经是第五顿了,而且每一顿都没吃完,谁知道还能吃下不。

    看了一会儿,这家伙还真能再吃。

    当然,这也是送来的饭菜中最丰盛的一次。一条河鲤烧得像是要跳龙门,肥腰披酱,吻张须垂,猪肘子闪着光闪闪的油亮,牛肉筛得暗红,很难吃得上的鹿肉又瘦又嫩……赵哈看得都情不自禁,直咬舌头。

    这和自己家人送的饭不一样,吃了之后,东西要送走的,他已经开始幻想了,幻想着这位连吃几顿大爷,怎么吃就是吃不完,剩下许多,哥几个热热,当作宵夜,想到这儿,两颊的口水更是刺激不断,开始一紧一紧地疼。

    他正要不看了,让腮帮上的肌肉歇歇,刚刚转个身儿,里头的狄阿鸟一顿筷儿,极为惋惜地看一遍,招呼说:“小哥儿,我实在吃不下了,你收去吧。”赵哈全身的馋劲儿都往上蹿,连忙开门,连忙站到狄阿鸟面前。狄阿鸟抬起头来,瞪住他,大声说:“你这不是害我嘛,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你这是在害我。”

    赵哈腆笑:“我咋是害你呢?!”

    狄阿鸟用筷子一点,说:“不是害我,你送这么多好东西,我不吃吧,想吃,吃吧,实在吃不下了,想吐呢。你说,你这不是害我嘛,算了,想必,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撤下去吧。”

    赵哈心里惊喜哦,狂笑不止,却极力掩饰着,弯下腰儿收拾。

    狄阿鸟似乎放不下这些美食,还是一脸严肃地说:“你自己知道吗?!你肯定不知道,我也不能和你一般见识,你给我听好,这剩下的酒菜,不要去吃,给我倒掉,记着噢,不然有你小子后悔的。”

    赵哈心里乐极了,暗想:哎呀,真是有钱人,让我倒掉,我倒不倒掉,你小子会知道?!他轻快地收拾着,将几层食盒一端,一蹿就出去了,几乎不想锁门就走,旋即还记得不锁不行,一回头,发觉狄阿鸟把那个大小解的桶抱上了,心里立刻幸灾乐祸地嚷嚷:“活该,吃这么多好的,想吐了不?!”

    他扭着屁股,恨不得唱着歌儿走,而狄阿鸟却只等他一离开,就飞快地揭开便桶,“吼呃”一声,对着放一腔呕吐物。

    桶里头早有半桶呕吐物,这下猛烈一吐,溅了他一脸,他也不管,只是跪起来,能有多少吐多少,最后吐得全身发软,才喘着气,将桶盖上,放到一旁,而自己想上炕,上不去,往干草上一缩,额头就已经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粒。

    他就在干草上滚了几滚,抱上了水罐,揭开,抱着灌,灌了两气,也不再找便桶,往稻草上一攮,跪下又吐,反而一个翻身,倒竖起来吐,吐得到处都是,吐了之后,翻身回来,又喝水。

    这回喝过之后,他没有再吐,而是盘腿坐下,摸到杨小玲的饭菜,慢慢儿往嘴里塞吃的。这会儿已经很晚了,赵哈哼着小调来,把对面壁上的灯“噗”吹灭,哼着小调走。牢房里一下暗了下去,只有狄阿鸟的两眼还挂着寒光。他在草堆上蠕动,慢慢地吃东西,喃喃地说:“想用毒害我,做梦吧,就是阿过不碰巧听到,也休想。”

    他吃了一会儿,再次抱起水罐,喝了些草木灰水,吭吭几声,就在干草上沁起了沫子,沁了好大一阵,才再次抬起头,低声自语说:“这毒真毒呀,我都吐干了胃,还是有了中毒的症状。不知道那几个狱卒会不会把剩的拿去吃,希望他们别吃。不过看刚刚那卒子的馋样,他是非吃不可,我不是没警告他,那他还要吃,就是他自己的事儿,吃死了人,事就大发了,我看他姓邓的还下毒不下。”

    这么说完,他便淡淡地狞笑,再喝点水,爬起来,上到炕上,扯起来一床又脏又臭的破棉被,钻到里头发抖。

    这会儿,几个狱卒相继干完活,在门房聚集,看到赵哈留下的酒菜,个个啧啧称奇。

    赵哈也不禁感到光荣,喝仨叫五,让他们一起坐下,四处摸摸,还摸出几个小酒盅,上去,一人发上一个,说:“这肉是好肉,酒也是好酒,那位爷,根本就没怎么动筷子,就是有钱人臭脾气,让倒掉,白白便宜了咱哥几个。”

    那个负责倒马桶的老狱卒说:“就是那个新来的公子爷吧。我今儿倒马桶,里头有一个,半桶都是吐出来的好酒好肉,要我说,除了他,也没别人。本来我还当他是个好汉,可这一看,这么怍,非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不可,活该吃牢狱之苦。”

    赵哈说:“废话,寻常人家,敢跟邓公子干起来么?!”

    他喷着吐沫星子说:“看到了没有,人家现在住着单间,在里头逍遥自在。”

    狱头也在,而且知道更多,给几个人摆摆手,说:“谁也没说他是寻常人家不是,他本来就是京城发配来的,肯定是几代将门之后,你看,这王志王将军,都给他定酒定菜。”

    赵哈连忙让狱头喝酒。

    狱头毕竟有地位,家中富裕,不肯像他们抢别人剩的菜,而没有下酒菜可以就口,白酒也难下肚,浅尝辄止而已,只是跟众人说:“你们几个悠着点儿,我回家看看。”

    按说,值夜不能回家,可他是头,每次都会在这时候回家看看,有时想打牌了,很快回来,有时想陪老婆,睡到天明再露面儿,众人只能腹诽,就见他放进来一阵寒气,裹裹棉大袍,带了厚实的皮帽,走了。

    他一走,几个狱卒这就更加自在,纷纷说:“赶紧吃,吃完,咱玩两把。”

    老狱卒不赌博,精力也不及,虽然想吃点好的,却也不好跟几个年轻卒子下手抢,也就罢了手,往几人里头一缩,侧身说:“我睡一会儿。”

    赵哈一边吞咽,一边说:“你不吃了?!不吃白不吃,这么好的东西,以后你还真吃不着。”他说:“人家有钱人,宁愿倒掉呢。”

    他已经就这个说了很多遍,此刻为了加深众人的印象,模仿着狄阿鸟的口气,学起话来。老狱卒听他学说话,沉入梦乡之中。

    这一睡,就是天地不知,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耳边似乎有人在惨叫,在滚爬,那些瓢盆也都呼呼啦啦地响,然而想睁眼,就是无法挣脱梦魇,看到自己送死刑犯狄阿鸟送上刑场,狄阿鸟冲他笑,上来两个黑白判,却上来别他的胳膊,不管他的挣扎,套了一道大锁链,然后自己就不得已,浑浑噩噩,晃晃悠悠跟着走那黄泉路,自己死去的女人好像在跟自己招手,一遍一遍地问:“咱儿子还好吧?!”

    儿子好啥,一个饿死了,一个还没娶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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