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节 勉为其难-《挥戈逐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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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出妻子的匕首,翻出胳膊,咬着牙,在手背上刻下一个“十”字,这样,就不会为了它事,把过往淡化。

    他松开咬着的唇,放开拳头,伤后骤缩,血便不怎么流了,约摸一下时间,觉得自己应该可以从鬼蜮回人世,便整了整衣裳,让雪粉滑落,远远看见了个人,纤影婀娜,个儿高高。他并没有错认为樊英花,认出来了,是卓玛依,也只有她,才和樊英花一样,有如此出众的个头。

    卓玛依是在找他,不停呼唤,看到了他,飞快地跑到跟前,说:“主人,我到处找你。”

    狄阿鸟“噢”了一声,问她:“找我?!我阿奶不行了。”

    卓玛依说:“她睁着眼睛躺着,脸很怕人。”

    狄阿鸟没什么大的意外,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

    卓玛依突然抬起头,飞快地问他:“你心里是不是难过?!”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他们都以为你要杀人,其实,你才最痛苦,最难过。你心里,一定很苦,很苦。”

    狄阿鸟有点儿感动,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一个滋味,包括杨小玲,她骂自己是个畜生,这种深深的孤独和悲痛,谁知道?!谁能知道,只有一个荆人姑娘――旋即,他警惕了,此刻的自己最是脆弱不堪,还是不要让人趁虚而入的好,轻描淡写地说:“是吗?!我痛苦?!其实,我很高兴呀,她不是我亲阿奶,我赡养她,已经是回报她为我所做的一切了,以后她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再去看她一眼。”

    卓玛依停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这还不是你在痛苦?!”

    她为了确信这一点,说:“我们荆人有一种法师,大人出海打鱼,很容易就会丧生,照料孩子们的女人,一定得能看透凡人的内心,安抚孩子的心灵,我的母亲,就是一个心灵法师,我感觉得到你的痛苦,你想哭,却不愿意哭出来。”

    狄阿鸟眼角立刻一阵发酸,连忙打个哈哈,说:“你们荆人,还没有完全开化,哪知道我们这些人的复杂。我们都读书,都要学习耕作,牧养,得会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整个中原,足足有成千上百种职业,成千上百种稀奇古怪的人。卓玛依,你说你能看透他们哪,你认识他们碗里的各种饭菜吗,认识他们面对的艰难吗,知道他们为什么发愁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复杂,一个简单,明白了吗?!”

    卓玛依摇了摇头。

    狄阿鸟扬起小臂,好半天才解释:“比方说,我没花费多少时间学习你们的语言,却很快就学会了,因为你们语言简单,词语少,翻来覆去,你看到鱼了吗?!噢,大白狗。毫不费力,可你呢,一天到晚练习发音,到现在为止,舌头还打弯儿,说话还别扭,除了生活用语,别的,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吗?!”

    他自己也觉得逻辑不够严密,干脆恶狠狠地说:“我也是一个法师,只要感到有人刺探我的内心,我就会忍不住拔剑,一挥,把他的人头砍掉。以后你最好还是再也不要看穿我的内心。”

    卓玛依大概害怕是真的,连忙往他腿上看去,发觉没有佩带长剑,大大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说:“我到前面,找你,没有。客人吵架,好像要打――打起来了,也让我喊你。我去后面,夫人和客人说话,客人一边打她耳光,一边让我找你,他连夫人都打,还让一个大笨熊,晃呀晃的守住门。他们都让你去,你快去吧。”

    狄阿鸟有着意料之中的神采,竖起一只小臂,出掌比划,慢又斯文地说:“当你拒绝不了别人的建议时,你得有一个推诿的对象,让她知道,不是你不接受,而是别人在拉你的后腿,拉得很厉害,拉得你走不动;而当事态严重,你无力阻止时,你得更为激进,让他们知道你的行动比他更大胆,让他难以想象,他们就会满意你,甚至一心一意地推崇你,然后,你与他们一起完成这个大胆的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困顿,再拿出一个不易接受的,甚至原本就是你当初的主张,他就会容易赞同,因为他相信,做出这样被迫的行为,是你比他还难以接受,不是与他有二心。所以,我不想再钻到他们面前,与他们一起吵架,只想让悠闲地呆一会儿?!不要认为我在偷懒,我很忙,只是呆了一会儿,你明白吗?!”

    卓玛依摇了摇头,茫然无一语。

    狄阿鸟笑道:“你当然不明白,你要是明白了,我便不会跟你说这些,说实在的,我仍然还在怀念你不会说话的时候,那个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明白,不明白,不会有猜测和是非。走吧,我与你一起,先去阿过那儿看看。”

    他来到穆二虎那儿,果然是要动手动脚了。

    穆二虎和赵过密谈一番。

    赵过给他讲了狄阿鸟的计划,告诉说,不造反是给官府看的,是为了掩饰咱的这个周密而大胆的计划。

    一出来,穆二虎就变了,出面统一思想,要狄阿鸟做大当家,并主动提出,不造反,只反贪官,不反朝廷,只落草占山,不攻城略地。

    这无疑在包括陈半仙在内的一干人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他们团团坐成一圈儿,有的继续怂恿穆二虎,有的怪穆二虎不坚决,有的质疑狄阿鸟,最后他们决定让武艺最好的一个人出来,给狄阿鸟的铁杆支持者赵过单挑,按照所谓的江湖规矩,拳头大,做大当家,拳头小,靠边站。

    穆二虎生气了,咆哮了,能去找言语不逊者,劈头盖脑,击脸威胁。

    狄阿鸟知道,他并不是真答应不造反,只占山落草,不攻城略地,只反贪官,不反朝廷,而是他被自己放出的话唬住了,和赵过对话之后,认为这一切都是外在的掩饰,是为了一个他自己根本想都没想过的计划――也是别人的投名状,这纸投名状远比他叫嚣对朝廷的造反更可怕,成功的机会也更大。

    他自然要配合,全力配合,全大舍小,为一个真正造反成功地机会,肝脑涂地!

    无论打架还是比武,都为了狄阿鸟该不该做“大当家”,这样的事儿,狄阿鸟避嫌,自然不肯观光。

    他轻轻叫了穆二虎一声,等穆二虎到了跟前,告诉说,为了稳住朝廷,自己给陈元龙大总管修书一封,让对方寻个合适的人选,送过去。

    穆二虎想也没想,答应下来,喊个自己信得过的,把信一递,让人揣了,这又回身寻狄阿鸟,发觉狄阿鸟正在责怪赵过狂妄,明知自己无意争锋,偏偏跟人赌斗,而赵过那个委屈,简直没法形容,穆二虎连忙上前,大声为赵过分辩,最后挠着后脑勺,低声说:“我误会小相公的意思了,真的,以后全听你的,你就应下吧。你放心,这群龟儿子要是不听话,我给你拔了他的皮――”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低声怪他:“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冲弟兄们动手,要哄着,哄着,算了,算了,给你说你也听不进去,我那边还有点事儿,过去看看,你们闹就闹吧,下着雪呢。”

    说完,扶上卓玛依的胳膊,轻飘飘地走了。

    一干人看着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陪伴他左右,想也是他的禁脔,再看着他扶着人走的那背影,个个都在想:“当真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就是荒淫无道,都玩金发奴。”

    狄阿鸟来到段含章那儿,段含章不去看他阿奶。

    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但是走到这儿,确定她不去,心里还是难过,心说:“夫妻都做到这一步,这都什么呀?!”

    他不动声色,朝卓玛依说的那个摇摇晃晃的大笨熊看去,果然那个彪悍的家伙,一听到里头的异动,就打一战栗,肩膀一耸一耸,确实是摇摇晃晃。他走过去,看到这个武士给自己行礼,觉得怪了,樊英花也是个人,这些大老爷们出生入死过来的,怎么就这么怕她呢?!听着她动怒就这熊样儿,跟阿过真是没得比,阿过从来不吃她恐吓,相当年,阿过可是在自己和樊英花动手动脚的时候说“一个老鼠坏一锅汤,一个狄阿鸟能煮多大一锅,不是浪费嘛”,多么不同凡响,多么像自己的兄弟。

    说着,他已经迈进帐篷,只见除了捂着脸的段含章,眦目而坐的樊英花,还有两个女仆,缩在婴儿的摇篮边,给她们往外点点,看着她们离开。

    他这会儿也觉得樊英花过分,樊英花再怎么说,也不该初来乍到就冲自己有着名分的妻子动手吧,一刹那间,他甚至认为自己可能招了匹更凶悍的母狼回来。

    樊英花见他进来,这个看看,那个看看,冷笑说:“阿鸟,你来,亲口告诉她,你不是什么胆小如鼠,一心抱上皇帝大腿的懦夫。告诉她,你这就回草原去,打出一片自己的天下,告诉她,你没有玩弄什么花招。”

    狄阿鸟发觉段含章某种程度上最了解自己。

    自己自然不是因为胆小如鼠,而是一个红了眼的赌徒,也许一开始进到这个赌局中,是无路可走了的,是被逼的,可一步步走过来,到如今,把李思晴的命都赔了进去,如此之惨重,自然是毫不犹豫,把自己的一切都摆上赌桌,而且自己的确玩弄花招了,现在还正在玩弄。

    他惊讶地挑了段含章一眼,奸诈十足地说:“是吧。你怎么能这么以为呢?!”

    转了个身,他谴责樊英花:“那你也不该打人家呀。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你怎么能因为意见不合,就动拳脚呢?!”

    樊英花叹了口气,想说什么没说。

    狄阿鸟转向段含章投去视线,煞有介事地说:“你错了。阿章。我的确已经下了决心,你我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不就是因为走与不走的分歧吗?!就是为了修补你我的感情,我也会走,你怎么拿不堪的言词形容你的夫君呢?!这是一个贤惠的妻子该做的吗?!”

    段含章倔气地抬起头,给了个白眼,轻蔑一笑。

    狄阿鸟再次示好,说:“阿章?!你知道,阿晴不在了,我身边还有谁?!我难道不爱你吗?!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说出来,说给我知道,别藏在心里,憋着,一个人夜里盯着黑处,时间久了,会出毛病的。”

    樊英花实在忍不住了,哭笑不得地说:“你就去表现你的柔情吧,娶回来一个什么玩意儿?!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一个妻子,说起自己的夫君就像在评价一段臭肉,即鄙视又漠不关心,煽动手掌,生怕闻着臭味。我看这都是你的柔情蜜罐给养出来的,叫性格。你们那儿不服管教的女人应该受到什么惩罚?!”

    她淡淡地说:“大概是鞭子吧,小事儿么,你就用鞭子抽她,要是不行,你就用锤敲她的骨头,锤头还不行,这就不是个能喂养的东西,一刀杀了。”

    狄阿鸟发觉段含章也有点变色,剧烈地颤动,登时就想到了站在门口摇摆的大汉了,他一拍脑门,心说:“这才叫悍妇,说起杀人,既平静又轻快,以后她与我闹起矛盾,会不会提剑一指,大叫一声,你这个不能喂养的东西。”

    不过有一点,似乎她说的有道理,对于段含章,自己打也打过,爱也去爱,仍这般模样,怕真是个自己不能喂养的,可惜呀,她没有什么生身之门,一旦休却,便无处可去了。他只好再抱着合好的意愿,轻轻地说:“阿章,中原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我不回去,哪儿可去?!”

    段含章嘴角动了动,平淡地说:“是吗?!中原是没有容身之地了,可你这种软弱的性格,回到草原,那儿可是巴特尔的天堂,你就一定能生存了?!我把你看透了。与真正的巴特尔相比,你更擅长取悦女人,在内帏之中厮混。”

    说完,倨傲地挺了挺下巴,坐得更直,还向樊英花瞥了一眼,意义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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