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周瑞家的在屋里听见喊声,连忙迎了出来,问道:“是哪位?” 刘姥姥快步上前,笑着说道:“好呀,周嫂子!” 周瑞家的打量了她半天,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刘姥姥!你好呀!这才几年不见,我都快忘了。快请家里坐!” 刘姥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你老可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想得起来我们这些乡下亲戚。” 说着,两人进了屋。周瑞家的吩咐家里雇的小丫头倒上茶来。她又看着板儿,笑道:“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又问了些分别之后的闲话,然后问道:“刘姥姥,你今日是路过这里,还是特意来的?” 刘姥姥道:“我原是特意来瞧瞧嫂子你,二来也想给姑太太请个安。要是能承蒙嫂子帮忙,让我见一见姑太太,那就再好不过了;要是不行,就麻烦嫂子帮我转达一下心意也好。” 周瑞家的听了,心里已然猜到了几分她的来意。只因当年她丈夫周瑞争买田地的时候,多得狗儿父亲的帮忙,如今见刘姥姥特意找上门来,心里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再者,她也想在刘姥姥面前显弄一下自己在荣国府的体面。于是,她笑着说道:“姥姥你放心。你大老远的诚心诚意赶来,我怎么会不让你见个真佛呢?按理说,客人来了该如何回话,本不该由我做主。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各管一摊:我们家男人只管春秋两季收地租,闲的时候就带着小爷们出门逛逛;我呢,只管跟着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但只因你原本是太太的亲戚,又瞧得起我,特意来投奔我,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不过有一件事,姥姥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如今可比五年前大不一样了。如今太太不大管事了,家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琏二奶奶在打理。你道这琏二奶奶是谁?她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年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叫凤哥的。” 刘姥姥听了,惊讶地说道:“原来是她!难怪呢,我当年就觉得她是个有出息的!这么说来,我今儿还得见她了?” 周瑞家的道:“那是自然。如今太太事情多,心烦意乱,有客人来了,能推掉的就推掉了,都是凤姑娘出面周旋应酬。今儿你就算不见太太,也得见一见凤姑娘,才算没白来这一趟。” 刘姥姥连忙念佛:“阿弥陀佛!全仗嫂子你方便了!” 周瑞家的道:“说哪里话!俗语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是我多说一句话的事,能耽误我什么。” 说着,便叫小丫头到倒厅上悄悄打听一下,老太太屋里的饭摆完了没有。小丫头应声去了,这里两人又接着说些闲话。 刘姥姥感叹道:“这凤姑娘今年大概还不过二十岁罢了,就能有这么大的本事,管这么大的家业,可真是难得啊!”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我的姥姥,这话可真是说不尽呢!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上的大人还要老练。如今出落得跟美人似的,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要说嘴皮子功夫,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比不上她。等会儿你见了她,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就只有一件,她待下人未免太严厉了些。” 正说着,小丫头回来了,说道:“老太太屋里的饭已经摆完了,二奶奶现在在太太屋里呢。” 周瑞家的听了,连忙起身,催着刘姥姥道:“快走,快走!这会子她刚吃完饭,正是有空的时候,咱们赶紧过去。要是去晚了,回话的人多了,就不好说话了。等她歇了中觉,就更没时候了。” 说着,两人一同下了炕,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周瑞家的又叮嘱了板儿几句,然后便带着刘姥姥,曲曲折折地往贾琏的住处走去。 先到了倒厅,周瑞家的让刘姥姥和板儿在那里稍等片刻,自己先过了影壁,进了院门。知道凤姐还没下来,便先去找凤姐的心腹通房大丫头平儿。周瑞家的先把刘姥姥的来历一五一十地说明了,又说道:“她今日大老远的特意来给太太和二奶奶请安。当年她还见过太太几面,今日说什么也得让她见一见二奶奶,所以我才带她进来了。等奶奶下来了,我再细细回明,想来奶奶也不会责备我莽撞的。” 平儿听了,便做主道:“让他们进来吧,先在这里坐着等就是了。” 周瑞家的听了,才转身出去,领着刘姥姥和板儿进了院子。 走上正房的台阶,小丫头打起猩红的毡帘,刚一进堂屋,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刘姥姥竟分辨不出是什么气味,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如同在云端里一般。满屋的物件都耀眼争光,看得她头晕目眩,眼花缭乱。刘姥姥此时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咂嘴,嘴里不停念着 “阿弥陀佛”。 众人来到东边的屋子里,这里是贾琏的女儿大姐儿睡觉的地方。平儿站在炕沿边,上下打量了刘姥姥两眼,只得走上前问好,请她坐下。刘姥姥见平儿浑身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插金带银,生得花容玉貌,便以为她就是凤姐儿。刚要开口称呼 “姑奶奶”,忽见周瑞家的称呼她 “平姑娘”,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叫 “周大娘”,这才知道平儿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于是,刘姥姥带着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对面坐在炕沿上,小丫头给几人斟了茶。 刘姥姥只听见 “咯当咯当” 的响声,像是筛面的箩柜在晃动似的,便忍不住东瞧西望。忽然看见堂屋中间的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坠着一个秤砣似的物件,不住地来回晃动。刘姥姥心里琢磨着:“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有什么用处呢?” 正发呆的时候,只听 “当” 的一声响,如同金钟铜磬一般,冷不防吓了她一跳,眼睛猛地一眨。接着,又接连响了八九下。她正要开口询问,就看见小丫头们一个个四处乱跑,喊道:“奶奶下来了!” 周瑞家的和平儿连忙起身,嘱咐刘姥姥:“你只管在这里等着,到时候我们来请你。” 说着,便都迎了出去。 刘姥姥屏住呼吸,侧着耳朵静静等候。只听远远传来一阵笑声,大约有一二十个妇人,穿着绫罗绸缎,裙摆窸窸窣窣地响着,渐渐走进堂屋,往另一边的屋子里去了。又看见两三个妇人,都捧着大漆捧盒,走进这边来等候。听见那边有人说了声 “摆饭”,渐渐的人才散开,只剩下几个伺候端菜的下人。 过了半天,屋里鸦雀无声。忽然有两个人抬着一张炕桌过来,放在这边的炕上,桌上碗盘罗列,满满的都是鱼肉,只不过稍微动了几样。板儿一见有肉,便吵着要吃,刘姥姥一巴掌把他打了回去。正在这时,周瑞家的笑嘻嘻地走过来,朝刘姥姥招了招手。刘姥姥会意,便带着板儿下了炕,跟着周瑞家的来到堂屋。周瑞家的又和她低声嘀咕了几句,这才领着她往凤姐的屋里走去。 只见屋门外的錾铜钩子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一张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靠东边的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和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的大坐褥,旁边放着一个雕漆痰盒。那凤姐家常穿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上身穿着桃红撒花袄,外面罩着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下身穿着大红洋绉银鼠皮裙,脸上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小铜火箸,拨着手炉里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一个小小的填漆茶盘,盘子里放着一个小盖钟。 凤姐既不接茶,也不抬头,只顾着拨手炉里的灰,慢悠悠地问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一面说,一面抬起身想要喝茶,这才看见周瑞家的已经带着两个人站在地下了。她连忙想要起身,还没完全站起来,便满面春风地问好,又嗔怪周瑞家的道:“怎么不早说呢!” 刘姥姥在地下已经拜了好几拜,嘴里说道:“姑奶奶安!” 凤姐连忙说道:“周姐姐,快把她搀起来,别拜了,请坐。我年纪轻,不大认得,也不知道是什么辈数,可不敢随便称呼。” 周瑞家的连忙回道:“这就是我刚才回禀奶奶的那个刘姥姥。” 凤姐点了点头。刘姥姥这才在炕沿上坐了下来。板儿吓得躲在刘姥姥背后,众人百般哄他出来作揖,他死活不肯。 凤姐笑着说道:“亲戚们长久不走动,都渐渐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是嫌弃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些小人,还以为我们眼里没人呢。” 刘姥姥连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实在是走不起啊!来了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孝敬姑奶奶,免得给姑奶奶丢脸,就连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样子。” 凤姐笑道:“这话可就叫人恶心了。我们不过是借着祖父的虚名,做了些穷官罢了,家里哪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这样的远亲。” 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太太了吗?” 周瑞家的道:“还没有,正等着奶奶的示下呢。” 凤姐道:“你去瞧瞧,要是太太有要事忙着,就罢了;要是得闲,就回一声,看看太太怎么说。” 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