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红楼梦白话文版》


    第(3/3)页

    凤姐身边的丫鬟媳妇们见凤姐是第一次见秦钟,事先没准备什么见面礼,便连忙悄悄跑到平儿那里回话。平儿知道凤姐和秦氏关系素来厚密,虽然秦钟只是个后生,但也不能太简薄了,便自作主张,拿了一匹上好的尺头,两个 “状元及第” 的小金锞子,让来人赶紧送过去。凤姐接过礼物递给秦钟,还笑着说:“一点小东西,别嫌简薄。” 秦氏和秦钟连忙道谢收下。

    一时之间,午饭摆了上来,尤氏、凤姐、秦氏等人便凑在一起抹骨牌,宝玉则拉着秦钟在一旁说话,气氛十分热闹。

    宝玉自从见了秦钟的出众人品,心里竟莫名地有些失落,愣了半天神,心里生出一股呆意,暗自想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人物!这么一比,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一般。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要是也生在寒门薄宦之家,早就能和他交结来往,也不枉活了这一世。我虽然比他尊贵,可这锦绣纱罗,也不过是裹着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不过是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这两个字,没想到竟被我这样糟蹋了!”

    秦钟自从见了宝玉,也暗自赞叹:宝玉果然生得形容出众,举止不凡,再加上金冠绣服,身边的丫鬟小厮也一个个气派十足,难怪人人都溺爱他。可恨我偏偏生在清寒之家,不能和他朝夕相处、耳鬓厮磨。可知 “贫穷” 这两个字,真是误人不浅,也是世间一件大大的不快事。

    两人各怀心思,却越聊越投机。忽然宝玉问秦钟读什么书,秦钟如实相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十来句话,越发觉得亲密无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一会儿工夫,丫鬟们摆上茶果,宝玉说道:“我们两个又不吃酒,不如把果子摆在里间的小炕上,我们去那边坐着说话,省得在这里闹着你们抹牌。” 于是两人便起身进了里间,丫鬟们跟着摆上茶果,退了出去。

    秦氏一边张罗着给凤姐添茶摆果,一边忙走进里间,嘱咐宝玉道:“宝叔,我这兄弟年纪小,说话有时候没个分寸,你千万多担待着点,要是他说什么不防头的话,你别理他就是了。他性子虽然腼腆,却有些倔强,不大随和,你多担待。” 宝玉笑道:“你去吧,我知道了,会照看他的。” 秦氏又细细嘱咐了秦钟几句,才转身出去陪凤姐。

    过了一会儿,凤姐和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想吃什么东西?外面都有,只管吩咐。” 宝玉只是随口答应着,心思根本不在饮食上,只顾着和秦钟打听近日的家务琐事。秦钟说道:“我的业师去年病故了,家父年纪也大了,身上还有残疾,公务又繁忙,所以一直没来得及商议再请老师的事,我如今也只是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其实读书这事,总得有一两个知己作伴,时常一起讨论琢磨,才能有长进。”

    宝玉没等他说完,便连忙答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家有个家塾,合族里凡是不能请得起老师的,都可以进塾读书,子弟们的亲戚也可以附读。我的业师去年回家去了,这学也就荒了一阵子。家父的意思,也是想暂时送我去家塾温习旧书,等明年业师回来,再各自在家读书。家祖母又说,一来家学里的子弟太多,怕大家淘气,反倒不好好读书;二来也是因为我前几日病了几天,这事就暂且耽搁下来了。这么说来,尊翁想必也为你的学业悬心。你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家父,就来我们家塾读书,我也陪着你,彼此互相照应,一起长进,岂不是好事一桩?”

    秦钟听了,笑着说道:“家父前几日在家提起请老师的事,也曾说起过这里的义学极好,原本就想来和这里的亲翁商议引荐。只是见你们府里事忙,不好为这点小事来聒噪。宝叔要是真觉得小侄还能磨墨涤砚、陪你读书,何不速速促成此事?这样一来,我们彼此都不至于荒废学业,又能时常相聚谈心,既能慰父母之心,又能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 宝玉连忙说道:“放心放心!咱们回去就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也禀明祖母,这事保管很快就能成。” 两人越说越投机,当下就把这事定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掌灯了,两人从里间出来,又看凤姐她们顽了一回牌。算帐的时候,却是秦氏和尤氏输了,约定后日设戏酒作东,请凤姐她们过来热闹。一边说着,一边就吩咐下人摆上晚饭。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黑透了,尤氏说道:“先派两个小子送秦相公家去吧。” 媳妇们把话传出去,过了半日,秦钟便起身告辞。尤氏问道:“派了谁去送?” 媳妇们回道:“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喝醉了,正在那里骂人呢。” 尤氏和秦氏都皱起了眉头,说道:“怎么偏派他去!府里这么多小子,哪个派不得,偏要惹他,他一喝醉就撒野。”

    凤姐说道:“我成天说你太软弱了,家里的人都被你纵得无法无天,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尤氏叹了口气:“你难道不知道这焦大的来历?连老爷都让他三分,珍大哥哥也不敢难为他。他从小就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当年在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才保住了性命。他自己饿着肚子,却偷偷找东西给主子吃;两天没喝到水,得了半碗水也先给主子喝,他自己却喝马尿解渴。就凭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在的时候,都对他另眼相待,如今谁还敢难为他?他自己年纪也大了,越发不顾体面,一味地喝酒,喝醉了就谁都敢骂。我常跟管事的吩咐,别派他差事,全当他是个死人就完了,谁知今儿又派到他头上了。”

    凤姐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焦大的底细!倒是你们没主意,这样的人,何不打发他到远远的庄子上去,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在这里惹事。” 说着,便问身边的人:“我们的车备好了吗?” 底下的人连忙应道:“都伺候齐了。”

    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尤氏等人一直送到大厅,只见厅内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下侍立。那焦大见贾珍不在家,就算在家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便越发肆无忌惮,趁着酒兴,先骂起大总管赖二来,说他处事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给别人,像这种黑更半夜送人的苦差事,就推给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什么管家!你也不瞧瞧,焦大太爷跷跷脚,都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前,焦大太爷眼里谁都不放在眼里,别说你们这一群杂种王八羔子了!”

    正骂得兴起,贾蓉送凤姐的车刚出去,听见焦大在那里胡骂,众人怎么喝止都不听。贾蓉实在忍无可忍,便骂了他两句,让人把他捆起来,说道:“等明日酒醒了,再问问他还敢不敢寻死觅活!” 那焦大哪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而大叫起来,冲着贾蓉喊道:“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摆主子的架子!别说你这样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在焦大跟前挺腰子!要不是焦大,你们能做官享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的这份家业,到如今,你们不报答我的恩,反倒跟我充起主子来了!不跟我说别的还罢了,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咱们就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凤姐坐在车上,听见焦大的疯话,便对身边的贾蓉说道:“以后可得早点把这个没王法的东西打发了!留在府里就是个祸害,万一被亲友们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贾蓉连忙答应:“是,婶子说得是。”

    众小厮见焦大实在太撒野了,再不制止就要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得上来几个人,硬是把他揪翻捆倒,拖着往马圈里去。焦大被拖着,嘴里还不闲着,连贾珍都骂了出来,乱嚷乱叫:“我要去祠堂里哭太爷去!谁承望生下你们这些畜牲来!每日里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这是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净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没日的浑话,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别的了,连忙拿出土和马粪,满满地填了他一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凤姐和贾蓉等人在远处也隐约听到了几句,却都装作没听见,各自赶路。宝玉坐在车上,见焦大醉闹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便问凤姐:“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呀?” 凤姐听了,立刻立眉嗔目,厉声喝道:“少胡说八道!那是醉汉嘴里胡吣呢,你是什么身份,不好好听话,还敢细问这些浑话!等我回去告诉太太,仔细我捶你!” 宝玉被凤姐吓得一哆嗦,连忙央告道:“好姐姐,我再也不敢问了,你别告诉太太。” 凤姐脸色稍缓,说道:“这才像话。等回了家,咱们就回禀老太太,打发你和秦家侄儿一起去学里念书,这才是正经事。” 说着,马车便朝着荣国府的方向驶去。正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