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凤血玄黄(三)-《清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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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朔离去时那看似恭谨却暗藏锋芒的背影,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帅帐之内。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渐渐平息的厮杀声和伤兵的哀嚎,却带不走那股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云中国这头被引入室内的猛虎,已然亮出了锋利的狞牙,其势汹汹,其意难测。郭放、秦风等将领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尚未褪去,便已染上了更深沉的忧虑。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最终默默行礼,拖着疲惫伤残的身躯,各自退下执行命令。偌大的帅帐,转瞬间只剩下沈清漪一人,以及内帐中赵擎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沈清漪没有立刻起身。她依旧端坐在那张象征着北疆最高权柄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玉雕。指尖深深陷入紫檀木扶手冰凉的雕花之中,留下几道苍白的印痕。体内那股因凤凰精血而生的力量,在经历了方才城头血战的激烈奔涌和面对赫连朔时的强行压制后,此刻如同退潮的海水,缓缓沉淀下来,不再带来灼痛,却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疲惫,沉甸甸地淤积在四肢百骸。她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阿尔丹踏上马车时那最后回望的、含泪却决绝的眼神;赵擎昏迷中紧蹙的眉头和滑落的泪痕;城墙上将士们血肉模糊却依旧死战不退的身影;还有……那道撕裂夜空、焚毁一切的恐怖流光……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绝望的网,将她牢牢缚住,几乎喘不过气。

    胜利?这真的算是胜利吗?用女儿的远走他乡、用数万将士的鲜血、用摇摇欲坠的国格换来的,不过是暂时的喘息,以及引来了更加强大、更加危险的“盟友”。前门拒狼,后门进虎,莫过于此。

    “娘娘……”高德忠悄步进来,声音带着哽咽,手中捧着一碗刚刚煎好的、散发着浓重苦味的汤药,“您……您喝点药吧,胡军医说您心神耗损太过……”

    沈清漪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漆黑的药汁上,没有动。她此刻需要的,或许不是汤药,而是一个能让她彻底放松、放声痛哭的怀抱。然而,那个能给她怀抱的人,正生死未卜地躺在内帐。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接过药碗,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没有喝,只是捧着,仿佛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是她与这冰冷世间唯一的联系。

    “赵擎……他怎么样了?”她问,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回娘娘,胡军医说侯爷脉象确比之前平稳了些许,虽未醒,但……但似乎不再继续恶化了。”高德忠小心翼翼地回禀,试图传递一丝好消息。

    不再恶化……这已是眼下最好的消息。是因为云中国援军带来的生机?还是……那虚无缥缈的“雪魄莲心”起了作用?沈清漪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无力感。她将药碗放下,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内帐。

    榻上,赵擎依旧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尊失去生命的大理石雕像。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他顽强的生命力。胡军医守在一旁,眉头紧锁,见到沈清漪,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沈清漪摆摆手,走到榻边坐下,轻轻握住赵擎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指节分明,曾经是那般有力,能挽强弓,能执利剑,能在这乱世中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可此刻,却软弱无力地躺在她的掌心,冰冷得让她心碎。她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他毫无知觉的手背上。

    “赵擎,你听到了吗?我们……暂时守住了。阿尔丹她……为了我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她低声呢喃,声音哽咽,“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我一个人……真的快撑不住了……”

    没有回应。只有帐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漪缓缓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泪痕。脆弱是奢侈的,尤其是在这刚刚经历血洗、危机四伏的关头。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她看向胡军医,目光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尽管深处依旧藏着难以磨灭的痛楚:“胡军医,侯爷的伤势,究竟如何?你实话实说。”

    胡军医面色凝重,沉吟片刻,低声道:“回娘娘,侯爷心脉受损极重,本源枯竭,本是必死之局。但……但今日脉象突然转稳,虽依旧微弱,却不再涣散,仿佛……仿佛有一股极其精纯温和的生机,在强行维系着那最后一线心脉。老臣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奇事。或许是娘娘之前用的云中国秘药起了效,或许是……侯爷自身意志惊天,又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护佑。” 他不敢提凤凰精血之事,那太过玄奇。

    “天意?”沈清漪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若真有天意,为何要让她的阿尔丹承受骨肉分离之痛?“本宫不管是什么原因,本宫只要他活着。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不惜一切代价。”

    “老臣明白!定当竭尽全力!”胡军医重重叩首。

    沈清漪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赵擎,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起身,走出内帐。她需要面对的现实,远比个人的悲痛更加残酷。

    接下来的几日,居庸关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关内,守军忙着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掩埋尸体,修复城防。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死亡的气息。将士们脸上没有了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麻木和深深的疲惫。郭放肩胛中箭,伤势不轻,却强撑着主持大局;秦风断臂处感染发烧,时昏时醒;影一带领的“夜枭”死士折损过半,元气大伤。整个北疆防线的力量,已虚弱到了极点。

    而关外,云中国的五万大军并未如赫连朔所言“安营扎寨,休整数日”,反而在击溃敌军先锋后,迅速展开,以一种高效而冷酷的方式,控制了居庸关外围所有战略要地,并派出了大量斥候,远远地撒了出去,监控着平西王和吐蕃主力可能的动向。他们的营地壁垒森严,军纪肃杀,与关内周军的残破疲惫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保护”的姿态,无形中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掌控感。赫连朔虽未再主动求见,但云中国军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清漪深知其中利害。她强打精神,每日召见将领,处理军务,安抚军心,调配所剩无几的物资。她刻意保持着镇定与威严,但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青黑和偶尔失神的瞬间,却瞒不过身边最亲近的人。高德忠和挽月想尽办法为她调理身体,但她吃得极少,睡得更是浅得如同没有,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唯有那双眼睛,因体内那股奇异力量的支撑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反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锐利。

    这日午后,沈清漪正与郭放商议如何向朝廷(如果还有朝廷的话)和周边尚未附逆的州府求援、筹措粮饷之事,一名“夜枭”暗哨带来了一个令人更加不安的消息。

    “娘娘,我们潜伏在平西王军中的暗线冒死传出情报。平西王萧景锐与吐蕃赞普虽在居庸关下受挫,但并未远遁,其主力约二十余万已退至百里外的‘黑水河’一线,依险固守,并大肆征调民夫粮草,似有长期对峙之意。而且……暗线提到,平西王军中近日有神秘人物活动,似乎……似乎与西域拜火教有关联。”

    拜火教!那个曾用“彼岸轮回”之毒几乎置她于死地的邪教!他们竟然又和叛军勾结在了一起?

    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沉。这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一个云中国已难以应付,若拜火教再掺和进来,局势将更加诡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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