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洁(上)-《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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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而临近耶稣圣诞日,冬雨停息,消沉的天色也日渐明朗。薄薄的白太阳透进来,照着房间光可鉴人的木地板,晶晶亮,似春雪。

    苏青瑶打管事那儿支来些钱,给别墅里做活的下人们发过节的赏银,又因要跟徐志怀出门玩,干脆放了他们半天假。她特意给小阿七多分了几毛,叫她趁商铺圣诞日打折,去买几包冠生园糖果吃。

    徐志怀换好羊毛西装,手拿礼帽,在衣帽间的圆凳坐下,看苏青瑶进进出出。

    她体弱畏寒,学不来时髦女郎半袖旗袍下单穿透肉玻璃丝袜过冬的本领,只得在淡曙红的曳地旗袍内老实套上衬裤衬裙,外裹貂皮大袄,盘发插西班牙发梳,踩高跟鞋,盈盈袅袅立在那儿。

    徐志怀瞧着她一层层穿,突发奇想,要是她内里什么也不穿,单裹一件貂皮氅,雪白的身子缩在油亮的皮草里,该多娇怯。

    想完,随即被自己的下流念头惊到。

    徐志怀起身搂住她的腰,唇吻过粉腮,带她出门。

    林肯轿车开到外滩的沙美大楼,底层的邓脱摩西餐厅外已然聚集了不少年轻男女,晚风中紧挨彼此,说说笑笑。室内暖气成日开,一踏入,便分不清春夏秋冬。苏青瑶脱去外衣,交予侍从,挽着徐志怀的胳膊落座。

    徐志怀要了两杯热红酒,叫她餐前暖暖身子。

    酒一喝,她玉兰瓣似的脸浮起红晕。

    “今年过年要不要回老师家住?”徐志怀问她。“你有三四年没过去了。”

    苏青瑶沉默半晌,摇头道:“不回去。回去多碍事。出嫁从夫,我如今算你的人,去他家住算客,哪有客人跟主人一起过年的。”

    徐志怀隐约知道妻子与岳父关系不好,但苏荣明是他在南洋公学的恩师,昔年他和同窗搞罢/课惹出麻烦,还是这些教员聚一块儿去警察厅将他们保释出来的。

    于情于理,他要说两句好话。

    “随你心意,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同我说。”徐志怀道。“老师脾气不好,有时说话难听了点,但心底还是疼你的。”

    他正说着,邻座的两位穿乌亮马褂的先生突然大起嗓门。

    “活该!蔡元培出面都被四仰八叉地拉下台,北大老校长!七十多岁了。更不必说陈铭枢,好好一个省主席,被学生搞得在地上打滚。”一人道。“砸外交部,砸政府,砸中央日报办公室!要我看,这哪里是学生,分明是流氓!”

    “要不然说一个丘九顶十个丘八,学生疯起来没数,癫了都。”另一人嘬着旱烟枪,不紧不慢道。“但这回军警一口气打死三十多人,尸体扔进秦淮河,着实难看。南京怕不好交代……  要我看,又有人要舍生取义喽。”

    “哎呀!下台了换个地方呆几年,不就回来了。”

    苏青瑶听着,举起高脚杯,急促地饮下一口,生怕对面人又说“你看,我早知道”这样惹人讨厌的话。

    徐志怀意外地没吭声。

    那桌人抽烟谈了几句时事,两个招摇的女人走来,一个挨一个坐下,应是他们招来陪酒寻欢的。两人搂着小娇娘,话头顷刻间拐到舞女的屁股上,叽里哇啦调笑起来。军警打死人与舞女的大屁股是一个分量的东西,都可乐。

    苏青瑶回神,刀叉切断牛排,红肉间的冷血沿银刀流淌。

    “南京出事了?”她问。

    “月中的事。”徐志怀答。“三万学生组织队伍进行抗日游行,走到珍珠桥,被军警搜捕,有死伤。”

    “怎么没在报上瞧见  ……  ”

    “我扔了,怕你伤心。”徐志怀道。

    苏青瑶顿了顿,低着脸惨淡一笑,轻声说:“伤心也就一会儿功夫  ……  不然,我还能瞒着你跑南京去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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