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特别远,非常近 (下)-《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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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狂奔,走小路从奉贤连夜赶到嘉兴海盐。海盐县城十一月二十日已经沦陷,好在兵力都在往南京集中,驻扎在此的日本兵又大多沉浸在皇军高歌猛进的喜悦中,排查并不严密,徐志怀只在入住旅店时,被要求登记姓名。事发突然,他毫无准备,仓皇中胡乱给自己起了个假名。短暂歇息一晚,趁天还未亮,他接着上路,赶到海宁,随后变换线路,贱卖了马匹,用假名乘上一艘小火轮,过钱塘江。
此时,太阳已完全沉落,只留一片绛紫色的天,照着白青色的茫茫江面。波涛起伏,仿佛一匹光滑到不沾水的软缎,因风发皱,柔滑非常。
然而不过眨眼工夫,天幕陡然褪去颜色,暗哑的云雾间,缓缓浮现一轮镰刀似的残月。冰冷的月光照亮了钱塘江,也照亮了扬子江。无数炮弹划破月色,落入滔滔江水,银鱼白的浪花溅湿了岸边人。
于锦铭跳下卡车,第一眼所见的便是炮火簇拥中,奔腾着的长江。
江岸边麇集着等待撤退的士兵,因怕被投弹,没有点灯,一个个蜷缩在黑暗中,紧握着自己的东西。高以民从副驾驶座下来,打起手电筒,想找到眼前这支队伍的首领,询问渡轮什么时候能到。可他迎着炮声,在人堆里问了许久,士兵们都摇头说不知情。
高以民见状,大感不妙。他叫来于锦铭,道:“完犊子,咱们被堵在这儿了。”于锦铭皱眉,问:“不是约好了今晚撤,船呢?”说着,他朝江面望去,那里漆黑一片。高以民冷笑,骂:“狗日的王八蛋!我就知道信不过他们。”
话音未落,战机引擎的轰鸣声忽得逼近头顶,不等众人抬头,照明弹仿佛一阵流星雨,落在江岸,迸发出刺眼的白光。紧跟着,杂乱的枪声自后脑勺传来,“咯哒咯哒咯哒——”,又密又急又广。岸边一时人群大乱,各种声调的方言,各种高低的呼喊,齐齐响起。人们在极白与极黑的世界里,互相推搡践踏,四散奔逃,躲避着机关枪的扫射。
于锦铭也被混乱的人流冲走。他抬起右臂,手肘朝前,拼尽全力地冲出白色的烟瘴,一头扎进黑暗的密林。
从白到黑的转换太过迅疾,于锦铭眼前暗红一片。他抬手摸,脸是湿的,分不清是汗、是泪,还是血。他肩膀颤抖,低头,大口喘息,眨眼间,视线逐渐清明,恍恍惚惚瞧见一个大得出奇的石块在脚底板颤动……弯腰一探,原来是个人头,还温热。
日机不知在上空盘旋了多久,终于,枪声停了,轰鸣声逐渐升高,轰炸结束。
逃命的士兵们稀稀拉拉地往江岸走。
于锦铭走在队伍的中后方,看见两名二十多岁的老兵架着一名十六七的陆军新兵的胳膊,往江边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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