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纱窗日落渐黄昏(12)-《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


    第(2/3)页

    “传――膳――”

    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唱起来,似入清水的墨,一层一层漾开,涟漪点点。绕着重重帷幔,在整座宫殿中四散。这悄静的汉宫,转眼晃入漆黑的夜色中。

    冬日夜太长。

    皇帝居中而坐,窦太后与陈阿娇随坐身侧。宫人们徐徐行来,膳碟传入。好难得的家宴,天家威严于此时,已是荡然无存。祖孙三人和乐乐围坐一团,长乐宫已许久不设宴,这一顿随来的家宴,让窦太后很是欢喜,气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席间阿娇无话,皇帝看起来也有些微妙的情绪,太皇太后活过这么多年,人老心思重,自然懂这些孩子心里的弯弯绕,只不点破,因说:“皇帝,哀家老啦,这几日来,愈发念旧,一个囫囵梦,都能梦见启儿,启儿出生时候的样子,那眉目眼神,孩子,皇帝,真像当年哀家在猗兰殿第一眼见到你时那样儿。你圈在黄袱裹子里,瘦瘦小小的,肉似的一团,哀家从王美人怀里把你接过来――嗳,王美人在哭,那时你父皇……大概不大喜欢她的,她得了麟儿,你父皇也少来瞧,她哭的好伤心。其实……说来也教人笑话,哀家是羡慕她的――她哭什么呢?好歹有封位、有儿子、有丈夫,哀家可比不上她!启儿当年出生的时候啊,咱们还在代国,那年景,兵荒马乱的,高祖皇帝早已驾崩多年,吕氏掌权,惠帝刘盈居位,朝中一脉皆是吕姓权臣,咱们呐,日子过的可苦!高祖皇帝留下这几个儿子中,便属你祖父威望最高,彻儿,功高震主啊,你懂什么叫‘功高震主’?吕太后戒心甚重,盯得咱们代国……几乎没有活路啊!”

    皇帝听的很认真。窦太后喘了几口,赵清蓉连忙递上清汤,伺候老太后润喉,窦太后接过,缓了一下,又说:“……我与你祖父文皇帝刘恒,算是患难夫妻,这一路走来,从代国到长安,吃过不少苦头。”念及往事,不免是有几分唏嘘,窦太后眼中泛起泪光:“孙儿啊,好在你祖父重情重义,哀家以代王后身份入主中宫,位极皇后,凤仪天下,文皇帝待哀家之好,少数啊!文皇帝承天祚,御极大宝,掖庭永巷美人几数,多少貌美年轻的女子,日日夜夜盼君恩,你祖父一路行过,从未忘记哀家这个陪他在代国受苦受难的糟糠妻。彻儿啊,你祖父心里有数,这后宫女子,为承宠君前,没有一桩事儿是不能做的,她们爱皇帝么?当然!只是,文皇帝早已分辨不明,那些个莺莺燕燕的女子,爱的是他刘恒,还是皇帝丹陛下滔天权势――至少,文皇帝深知,掖庭年年选侍年轻貌美的家人子再多,巍巍汉宫,不计冕冠玄服、单单思慕他这个人的女子,只哀家一人!哀家数十年圣宠不衰,因什么?只因文皇帝性子太敏,哀家与他,是从代国一路扶持走来的患难夫妻,他比谁都瞧的清楚,旁的女子爱他,因他是皇帝;哀家思慕他,却只因他是刘恒。”

    皇帝眉头微微锁起,似在深思。窦太后这番话,句句戳心。文皇帝性情敏达,他却也不拙。文皇帝能想明白的,他当然也能想明白。

    这后宫女子,是因爱他刘彻,还是惧他帝王威仪?

    她们是恭顺温婉的,皇帝要怎样,她们便应声附和。卫子夫如此,阖宫美人、夫人,无不如此。于她们而言,谁是‘皇帝’有何要紧?她们顺从思慕的是“皇帝”,而非他刘彻。

    尽管刘彻就是皇帝。

    只有陈阿娇是不同的。

    他是尘泥时,她已在云端。陈阿娇自出生起,便注定要与这汉宫情缘深结,她高贵的母亲自然要为掌上明珠娇娇寻一门天底下最尊荣的姻亲,馆陶姑姑好大的心气,连王公贵胄都看不上,偏要与这普天下的主人――天家刘氏结姻亲。他与母亲王美人别居猗兰殿时,久不见父皇,但他的表姐陈阿娇,却能日日入谒君前。皇帝舅舅视她如珠如宝,莫说有馆陶长公主这一层关系,单凭堂邑小翁主那份儿讨巧的灵性,已能轻易获宠。她生来属于这汉宫。

    宫中诸美人遇见他时,他已是皇帝。只有陈阿娇,在他最狼狈、最失意的时候,遇上他。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