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红烛一晃,燃到了铜烛台底座,最后一丝火油芯兹兹蹿了两下,饶是熄了。 殿里忽然起了一阵风,撩起幔帐,直扬起过人头去。绡纱帐似张鼓的帆。她缩了缩身子,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藏进角落去。 皇帝目光似刀,直剜她。她一动也不动。 龙涎香味郁郁不散。皇帝眉间攒着一抹凝郁的忧愁,他只觉陈乏,周身疲累,直要倒下了,比朝堂之上日夜不倦地批阅奏章,更累,更教人烦扰。 “陈阿娇,你瞧着朕,”他没好声气,“别这样一副干咧咧、死气沉沉的模样,朕不会心疼,朕的心,早被你剜的千疮百孔。你可知――你父亲打着谁的旗号敢反朕?” 她仍不动。 皇帝攒眉冷笑:“你听着,你父亲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反,是为刘荣。”皇帝故意拣着能触动她的话讲,且不说刘荣一事,多是妄言,无可确证。但他顾不了啦,只挑能刺痛她的话讲:“他们说――刘荣还活着。怎么,你信了?” 皇帝猜的果然不错。她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十年,她为后十年,高墙深宅,与世隔绝,却仍是想着他的江陵逍遥地,她的……刘荣哥哥。 “他们说的,臣妾不信。陛下说的,妾信。” 她扬起头,瞳仁里浸着水雾,双唇莹透的只点薄薄一层粉色,髻是散的,耳边耷拉几绺发,饶是这般戚戚,亦不减美艳。 她终是看着皇帝。 是皇帝凄哑的声音:“你父亲结交权臣,与朕这般难堪,竟敢将临江王拖拉出来,反朕江山!历历罪名,朕便是要将你陈氏满门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他靠近陈后,几是冷笑的,伸出手来,轻轻地,竟捉起她鬓下几绺散发,温柔地别向耳后。帝王,总是这般,话不由心―― “娇娇,你真美……”眼底转瞬闪过一丝狠戾:“皮相如此美丽,心肠却这般蛇蝎!你将朕床帏弄的污秽不堪,可想过朕的感受?朕是皇帝!”他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朕是皇帝!” 榻下是楚服。皇帝曾经见过她好几回,只觉那宫女子飘飘似仙人,虽无十分的颜色,亦有七分的风姿,好生的漂亮。却不想,这内里另有说道,她竟与陈阿娇有这磨镜苟且之事。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皇帝愈想愈气,抬起一脚,便把那楚服踹的匍匐在地,脑袋磕着翻倒的漏架,戳了个血窟窿出来…… 陈阿娇支着床沿,缓缓坐了起来,喘两口气,才吃力地抬手:“陛下……” 皇帝挨了过去,她贴着皇帝耳边,轻轻似嚼了香蕊来,用最柔的语调,说最狠、最教人难堪的话:“陛下,我与那楚服,怎会有苟且之事?陛下不知么,陈阿娇心里,从来只有刘荣哥哥一人,娇娇怎会忍心……”她嗽着,却淡淡生笑:“臣妾与楚服,绝无磨镜苟合,只因,阿娇心里另藏着人。” 她尽好,天下最残忍的,皆是无心的女人。皇帝勃然怒起:“你敢藐视朕躬?” 杨得意见状,唯唯叩头,“咚咚”,“咚咚咚”,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回音在殿里逡回…… “妾不敢。”她声音饶是清淡软糯,却,别过了头。 皇帝拂袖起,拖曳的朝服尾摆循着青琉暗格,在地上拐过一个转角又折回来,与皇帝疲惫的身躯一道游摆。倒真像一条玄龙,在乌青的地上游走。 皇帝的声音,如同雨下雷鸣中的汉宫,直要塌了下来―― 暮如沉钟。 “废陈后为庶人,圈禁长门,无旨,终生不可出――” “诺。” 杨得意领旨,屈膝随行皇帝,侧头瞧了眼陈后,心说,一代汉宫的传奇,可也要这么落幕了…… 倒像长乐宫的老太后。 宫里死一样的冷寂。 只有龙涎香如旧袅袅。 “宣旨――奉上谕:长门由此禁闭,一概宫人,可进无可出。陈后废庶人,收皇后玺绶,陛下天恩,着令废后陈氏居长门,自思己过……” 铁青的宫门,缓缓阖起,隔了一树春色娆娆。 自此,宫中不见春秋,不见炎夏,但有无边漫长孤寂的冬夜与严寒,悄悄地,攀满树墙,生满颓垣…… 游廊,一道又一道的弯拐过去,小宫灯一盏一盏贴着墙角生起来,溶溶似月色,皎素若满池的水,贴着墙根漫散开,泻了一地清流。 皇帝身后随行的,皆是御前人,宫里摸滚大半辈子,很晓得甚么话该讲,甚么话不能讲,今朝长门所见,自是抵死也不能漏出半句的,因此俱是小心翼翼,侍候的极谨慎,生怕皇帝稍有不顺心,便要踹人心窝子。这差事,当的也甚不易。 杨得意也极小心地尾随皇帝,连大口喘气也不敢,猫着腰,一个步子紧挨一个步子,心里直惴惴。果然,皇帝不稍停,转角处,抵足猛地停下,杨得意唬的紧,亏得反应快,险些折了腿,总算是刹住了,不成得直撞皇帝腰上呢!这条老命,要是不要了? 皇帝袖口鼓了风,甩了人脸上,冷冷道:“不长眼睛的,躲开!” 杨得意一唬,眼睛冲了前去瞧,心里直打鼓,原是这样,有个小宫女子冲撞了圣驾,拐角处瞧不清,那小脸儿差点撞上皇帝。杨得意心里发怵,心说,果真是不长眼睛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年初祖坟没上香的,豁这么大个篓子,皇帝龙怒刚过,气未平呢,这么着,可不是不要脑袋了么?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