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欧阳修舞弊!徇私!” “我等冤屈,唯天可表!” 这个提议迅速得到了响应,太学生们不再试图冲击贡院,而是带着刻骨的仇恨,开始朝着禁中的方向挪动。 贡院门前,喧嚣渐歇,只余下满地狼藉。 陆北顾站在人群中,望着那渐渐消失在街道尽头的太学生们。 他心中很清楚,这场在历史上非常著名的,由欧阳修掀起旨在革除文弊的“嘉祐贡举”风暴,就要真正地刮起来了。 不久之后。 禁中,垂拱殿。 殿内檀香袅袅,官家赵祯身着常服,正倚在御座上闭目养神。 他原本有些偏胖的脸颊现在根本就没什么肉,颧骨在略显松弛的皮肤下显得愈发突出,容貌跟两年前判若两人。 而身体有恙带来的持续疲倦,也让他精力比以前差了很多,每天需要休息很久才能处理一会儿事情。 内侍省右班副都知邓宣言见了外面宦官的示意,来到殿外,听对方附耳禀报之后,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犹豫刹那之后,他还是脚步极轻地趋近御前,躬身低语:“官家,宫门外.出事了。” 赵祯缓缓睁开眼:“何事?” 邓宣言的声音稍微高了点:“是今科被黜落的太学生.人数众多,约有数百,聚集在宣德门外,伏阙叩首,哭声震天。” “他们言说权知贡举的欧阳学士徇私舞弊,故意打压太学,黜落所有太学生,所以要求这次礼部省试的排名作废,重新进行考试由于群情激愤,禁军已在外围布防,以防不测。” 赵祯的眉头瞬间拧紧,却并非惊讶于太学生的行动。 打压太学会引起反弹,这本就在他默许欧阳修行事时便有所预料,他之所以会如此反应,是因为听到了“黜落所有太学生”这句话。 他坐直了身体,语气带着一丝愠怒:“全部黜落?欧阳永叔竟做得如此之绝?” 削弱太学在科场一家独大的影响力,这本就是赵祯对欧阳修的授意。 因为太学生抱团成势,长此以往易形成朋党,威胁皇权,所以赵祯需要欧阳修这柄利剑,去斩断这缠绕在科举大树上日益粗壮的藤蔓。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欧阳修的手段竟如此酷烈! 不是压制,而是近乎彻底的清洗! 这与他心中“徐徐图之,平稳过渡”的设想相差甚远,而这必将引发剧烈的动荡,眼前的叩阙,只是这场动荡掀起的第一个浪头。 “欧阳永叔.”赵祯喃喃自语,手指敲击着御座的扶手。 赵祯欣赏欧阳修的锐气,却也头疼于他这份“矫枉必须过正”的决绝,这让他这位力求平稳、以“仁”治天下的官家,瞬间陷入了巨大的被动。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赵祯身为享国数十年的官家,是不可能犯下“授人以柄”的低级错误的,做任何事情,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方便让自己始终处于“仲裁者”的位置。 所以哪怕有削弱太学势力的这个意思,他也不会明着跟欧阳修去说,只是暗示一下,然后把差事交给欧阳修,至于欧阳修需要做到什么程度,他更不会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那么,欧阳修是没有体会到他的真实意图,还是在装糊涂借势用势呢? 赵祯觉得,大概率是后者。 因为欧阳修不是他的提线木偶,欧阳修也有自己的想法,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古文复兴运动进行到底。 所以眼下这个局面,其实欧阳修是有负圣恩的,是在裹挟着官家,让官家给他善后。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不管官家是否授意欧阳修去削弱太学,点欧阳修做这届礼部省试的主考官,总是没得跑的。 所以,赵祯自己点的主考官,那么无论捅出什么篓子,只要不是科举舞弊,那他就必须帮着善后。 否则的话,影响的是他这个官家的威信。 赵祯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殿外的天色,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宣德门外那群情汹涌的太学生。 “传口谕。” 赵祯的声音很平静,这几十年来,大风大浪见的多了,欧阳修做的如此决绝虽然让他有些恼怒,但也并非是什么难以处理的棘手事。 “着开封府、殿前司严密监视,务必维持秩序,严防冲击禁中,伤及无辜.但不得擅动刀兵,更不得随意锁拿士子。他们都是举人,纵有过激,亦不可失了朝廷体面。” 大宋跟其他朝代不太一样,因为沿袭了五代时期开封内城的规制,所以没有形成一个绝对封闭的宫城,宫城的后面是皇帝和后妃等人居住的禁中,而前面则是朝廷各个重要衙门的办公场所,人员往来颇杂,警卫工作尤其地不好做。 “是。”邓宣言躬身领命。 “再传口谕。”赵祯又道,“召管勾太学事、天章阁侍讲胡瑗,即刻入宫觐见。” “是!” 邓宣言心头了然,官家这是要直接找太学生们的“家长”了。 他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安排得力的内侍火速出宫传旨。 赵祯重新靠回御座,疲惫地闭上眼。 削弱太学的影响力是既定之策,他不可能反对欧阳修此次省试的最终结果,那等于打自己的脸,也否定了这场改革的必要性。 但欧阳修这把火,烧得太猛、太烈,几乎要将整个太学付之一炬,他需要一个人来安抚,来善后,来为这过于酷烈的结果提供一个缓冲的台阶,这个人只能是胡瑗。 很快,各种消息就传回了太学。 太学的正堂内,胡瑗端坐于主位,须发如雪,面容不见丝毫波澜。 他面前站着十几位太学博士,个个神情激愤。 “胡公!欧阳永叔欺人太甚!这是要将我太学赶尽杀绝啊!” “数百学子,十年心血,一朝尽毁!此仇不共戴天!” “胡公,学生们已然叩阙,我等是否也该联名上奏,弹劾欧阳修专权跋扈,朋党营私?” 堂下议论纷纷,充满了戾气。 唯有胡瑗依旧沉默着,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平静地扫过众人。 胡瑗终于开口,说的话却让众人颇为意外:“欧阳永叔此举,也非无的放矢,太学体之弊老夫岂能不知?后学末进,只求险怪新奇,堆砌僻典,全失文章‘载道’之本旨。老夫身为管勾太学,未能及时导正此风,亦有失察之责。” 他的话语像冰水,浇在众人心头。 这什么意思? 见众人做学问做的脑子都愚钝了,胡瑗叹了口气,不耐地挑明道。 “而且弹劾欧阳修?弹劾他什么?直接挑明了弹劾他执行官家的意思,还是弹劾他整顿文风?” “可是、可是何至于此啊!” 一位老博士捶胸顿足道:“纵有弊端,亦可徐徐引导,何需如此雷霆手段,尽数罢黜?这分明是分明是.” “是‘势’。” 胡瑗平静地接过了话头,那平静下是深深的疲惫:“庆历以来,太学独大,出身太学的进士遍及朝野,这是势,可如今我们太学对于官家来说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也是势。” 他看得太透彻了。 从官家默许欧阳修掌文衡的那一刻起,胡瑗便已预感到今日的局面。 他一直在默默准备着,准备着太学可能面临的冲击,准备着如何在这惊涛骇浪中,为太学保留元气。 只是,胡瑗也没想到,欧阳修的刀锋,会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斩得如此彻底!不留一丝余地! 就在这时,一名太学生气喘吁吁地冲进堂内,说道:“禁中的内侍到了。” 内侍进来,传了官家的口谕。 “胡公,官家召您即刻入宫觐见!”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胡瑗身上,是雷霆震怒?是严厉申饬?还是转机? 胡瑗缓缓站起身,那清癯的身影在众人眼中显得异常苍老。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郑重。 他没有再看堂下众人的眼神,只是对那传旨的内侍行礼道:“臣胡瑗,奉诏。” 垂拱殿内。 殿门轻启,内侍引着胡瑗缓步而入。 这位太学的擎天柱石,此刻身形似乎更显佝偻,步履带着沉重感。 “老臣胡瑗,叩见官家。”胡瑗深深下拜。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