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岁末染尘-《布衣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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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微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温润的膏体,忽然想起元启七年的冬至,沈砚刚从京城回来,咳得直不起腰,秦掌柜也是这样,冒着大雪踏进门,说“沈大人这病,得慢慢养,就像染坏的布,得一遍遍漂,才能回原色”。那时的雪,比今年的冬至,更熬人。

    秦掌柜走后,沈砚果然被苏微按在竹椅上歇着。她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用指尖沾了当归膏,轻轻揉着他的右肩。药膏的暖意混着他身上的皂角味,像盆炭火,烤得人心里发暖。

    “明儿方才说,陈小姐开春想亲自来苏州学染‘烟霞色’。”苏微忽然开口,指腹划过他肩头的疤痕,“她说‘光在杭州看样布不够,得亲手染过,才知这颜色里的金红,是枫香脂与苏木熬了多少个日夜才得的’。”

    沈砚的眉峰动了动:“她倒是个认死理的。”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让她来吧,正好开春的枫香脂新收,让她亲手试试,才知这‘烟霞色’的金红里,藏着多少耐心。”

    苏微笑了。他总是这样,嘴上说着“麻烦”,心里却早替孩子想好了周全的法子。就像当年教沈明调“龙井绿”,先说“茶渣的量最难控”,转头却在染缸边守了三个通宵,陪着少年试了二十多次才成。

    傍晚,落霞镇的李栓柱来了,赶着辆驴车,车上装着半车新劈的柴火,还有坛埋在地下的米酒,说是“李木匠让给沈大人的,说‘冬至喝口老酒,能抵半年寒’”。他看见阿竹正在给染坊的门楣挂红灯笼,少年踩着木梯的脚有些晃,却仍坚持要把灯笼挂得端端正正,忽然笑道:“这孩子,像极了当年的沈大人,做事轴得很,却让人放心。”

    苏微接过他递来的米酒,酒坛上的泥封还带着落霞镇的红土,忽然想起元启三年的冬至,她也是这样,捧着李木匠酿的米酒,站在落霞镇的老槐树下,等沈砚从苏州回来,那时的酒,比今年的烈,却也比今年的暖。

    “替我谢李大叔。”苏微把酒坛放在灶边,“等雪停了,我和沈砚去落霞镇给他拜年。”她忽然想起李栓柱说的,沈砚安的小闺女满月了,用的襁褓正是他自己染的“落霞红”,“那孩子的手艺,越发好了。”

    李栓柱挠着头笑:“他说都是跟着《砚微染谱》学的,还说……等开春想送闺女来认您当干娘,说‘沾沾苏掌柜的灵气,将来也能调出好颜色’。”

    沈砚正在给红灯笼系绳,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手里的活计,声音却轻了些:“让他来。”

    苏微知道,这是他能给沈砚安的,最体面的接纳。有些过往不必清算,有些未来却该敞开,就像染坊的门,冬天虽关着棉帘,却总在门楣挂盏红灯笼,等着风雪里的人来歇脚。

    夜里,雪下得更紧了,染坊的灯亮到很晚。阿竹趴在灯下给沈砚的账册描红,少年的字已初见筋骨,只是在“砚微染坊”四个字上,总刻意模仿沈砚的笔锋,说“这名字,得有三爷爷的力道才稳”。沈明坐在旁边核杭州的订单,沈砚则靠在竹椅上,苏微坐在他脚边,给他敷着当归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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