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海天愁浪洗苍穹-《青崖白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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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和朗吟亭中的石碑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五湖烟霞引》更为复杂,对练习者要求更高。
“看来这《五湖烟霞引》也是烟霞主人的遗作。他倒真是了不起,留下了《江海不系舟》这种奇书,还配了一本剑法藏着。”曾宪子道。
沈瑄心里却想,如果是那样,《五湖烟霞引》就会和《江海不系舟》一起留在洞庭湖,而不会出现在葫芦湾的藏书洞里了。再说,他知道爷爷对弹琴弄音的事情,不怎么在行。他猜想,这一定是自己那个丰神飘逸、才情过人的父亲沈彬的杰作。
其实沈瑄也猜错了。沈彬就算能创出剑法,也不会束之葫芦湾藏书洞。葫芦湾本是沈醉妻子陈若耶旧日隐居之所。沈彬长大后并不曾去过葫芦湾。这《五湖烟霞引》事实上正是陈若耶所创。陈若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不仅医术精湛,也很善于弹琴。她虽不习武,却从丈夫那里耳濡目染,竟也成了不动手的大行家。她穷一生阅历和智慧,创出了这奇妙的洞庭剑法。沈醉看后,推崇备至,甚至在自己的著作中,也为这种剑术的心法要义留下一笔,作提纲挈领之用。但陈若耶却不同意把这剑法传给一般弟子,而是把这书拿回葫芦湾,束之藏书洞,和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典籍混在一起。她认为,如果不是博学多才之人,学了这剑法也没用。
学过了《江海不系舟》的内功,沈瑄的体内,吴越王妃那阴阳不合的内力渐渐被驯服,归为沈瑄自己所用。他的根底原就不浅,内功已有中上之分,加之如今练得用心,渐渐成就了世间少有的深湛内功。以这样的内功练习《五湖烟霞引》剑术,三日便见小成。
到得后来,曾宪子都忧心忡忡:“你现在武功越来越好,只怕胜过我徒弟了。”沈瑄只好笑笑,不以为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无根岛上的山林小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沈瑄的剑法内力,慢慢到达一流高手的地步。而这些事他都没放在心上,就仿佛每天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他惟一在意的是那片海滩。无根岛再寂寞,再容易睹物伤情,他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离开。万一她真的回来,擦肩错过,岂不是……
然而练好了武功,他就要去为蒋灵骞报仇。不能再等了,如果再没人为吴越王妃解除尸毒侵扰,这大仇人的时间就不长了。倘若让她先死了,这仇就永远报不了,他有何面目去见离儿于地下?
那日沈瑄决定回到中原,临别时把七弦琴还给印月。印月却破例跟他说了许多许多话,比他上无根岛之后两人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还多几十倍。
“听说你懂得医术。”印月道。沈瑄道:“不过是些家传的本事。”印月道:“失去记忆的人,你能够治疗么?”
沈瑄大吃一惊,忽然明白了印月的眼神为什么总是空荡荡的,那正是脑子里有了障碍。他给印月搭了搭脉,更加诧异地发现,原来她也是中了孟婆柳之毒,跟当年的蒋灵骞一模一样。
“这种毒我能治,不过要到富春江去采集药材。我可以为你配了药,有机会就送回来。”
“可以在明年中秋之前么?”印月问。沈瑄也就答应了。
印月的脸上,泛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一时间显得很和善。她眼瞧着远远的海滩:“你知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救你?”
沈瑄道:“因为叶大哥的信物,那只木雕鬼脸。师太识得叶大哥。”印月悠然道:“是。可也不完全是。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好像一个我从前熟悉的人。不过不可能,我到这岛上来已有二十年了。二十年前,你还很小。”
沈瑄道:“师太来到这里以前就失了记忆么?”
“是啊。二十年前不知被什么人送到这水月观门前,观里的师父收留了我,我的记忆就从那时开始。在此之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所以一直不回中原。”她说得异常平静,因为年深日久,痛苦早已被海水冲得淡了。
“本来早就习惯了,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很好。”印月道,“不过后来因为叶清尘,我却非常想记起自己的过去。”沈瑄默默倾听着。
“最早我是没有出家的。叶清尘初来时只有十岁,还管我叫姑姑。岛上人少,他不跟曾老前辈学功夫的时候,就跑到我这里来,要我教他写字、弹琴。后来他渐渐长大,我们的关系就不一样了。那时收留我的师太已死。曾老前辈看出端倪,居然十分高兴,来向我提亲。”唉,果然叶大哥心里的人就是她,沈瑄暗想。
“但我不能答应,因为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怎能知道未来?而且、而且我似乎……似乎隐约记得,我在失忆之前,一定有过一个深深爱着的人,我答应了叶清尘,会不会背叛他?叶清尘没想到我会拒绝,难过得要死,曾老前辈则气得发疯,天天来找我理论,逼我出嫁。我为了让他们绝望,就出家做了尼姑。”
“可是,究竟是尘缘难了。剃度的时候,手软了,一头烦恼丝还是留了下来。叶清尘来找我,在那片海滩上讲了许多话,我总是不能同意。最后叶清尘说,为了自己不伤心也不惹我心烦,他只好离开这个小岛,回中原去。听见他要走,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后来我想,我的年纪比叶清尘大了六七岁,并不般配。他之所以迷恋我,还是因为岛上没有别的女孩子。等他回了中原,能遇见很多很好的姑娘,或者就能将我渐渐忘了。于是我就给他定了个十年之期。”
“我告诉他,此去江湖,如果十年之后,他的心意还没有改变,那么再回无根岛来找我。我要到那个时候才能作出决定。等到明年中秋,这十年之期就满了。”
沈瑄已然明白。其实印月心里深深爱着的正是叶清尘,而早已不再是失掉的那段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只是印月摆脱不了失忆的阴影。
“等明年中秋他回来,你就和他成亲么?”沈瑄问。印月的声音有些凄凉:“他会回来么?”会的,沈瑄凭直觉知道,叶清尘一定会回来。
“即使他回来,”印月道,“恐怕我仍然难以答复他。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爱他。惶惑了很多年,没有找到答案。”
沈瑄慨然道:“你放心,我一定能让你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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