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他说,“我不杀叔父。” 我睁眸望他。 我的侄子。 他才十八。 才到了弱冠的年纪,就已有了君王气象。 我在那一刻才意识到,她帮了我。若不是那一下轻抚,化开了我心头的执念,我进后殿的那一刻,大抵就已经倒下了。 不是毒酒,是万剑穿心。 他说,“叔父为国守门,十六年来,起长城,修亭障,安顿百姓,藩屏晋室,劳苦功高,我心中感念,因而不杀。” 王兄就在一旁,他把立威施恩的机会给了他的儿子。 谢砚,他必是个霸主,也必是个仁君。 好啊,这天下要定,就要有一个既是霸主,又是仁君的人啊。 我怔怔地问他,“王兄健在,为何要传位太子呢?” 王兄没有答话。 罢。 罢。 罢。 他的声音温和了下来,那流玉一样的手复又搭上了我的肩头,他开始叫起了我的字,“伯辅,带你的兵马回雁门。” 这声“伯辅”,使我心中难过。 王兄还认我,还认我这个兄弟。 我抬头望他,在晃动的冕珠缝隙中,看见他的眸底雾气翻滚。可他冲着我笑。 我不知何故,我自小家亡国破,没有父母亲,少年便早早地进了大营,生出了一副铁石心肠,从来没有什么事能使我哭。可今日,在王兄的掌心之下,一旁就是晋国的新君,我跪在他们父子跟前,眼眶一湿,蓦地就滚出了眼泪。 我不该忘记自己的使命,我生来就要辅佐王兄匡复晋国,要为他拱卫王畿,经略边疆。 伯辅,伯辅,你怎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怎能忘。 我心中愧怍,不知该说什么,“王兄...........”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望着我笑,似与我告别,“去吧,无诏,不得回王城。” 是。 再无脸回王城了。 我拜别了他们父子,起身往外去。 只是临出殿门,忽而听见一声异样的响动。 白玉打造的毓珠霍然相碰,似还有丝帛仓促相撞的声响。 我天生军人,有惊人的听觉。 闻之猛然回身去望,十二月的大雪哗然灌进后殿,风叫嚣着把白练吹得翻滚。 重重的白练之后,王兄还在软榻坐着,是新君弯腰捡起来了什么东西。 也许是我眼花,也许是天地肃杀,一殿的白练和棺椁总是泛着诡异的模样。 而王兄在这其中,总是有些………. 似有什么不同,却又仿佛与素日没什么两样。 还在暗自忖度,小黄门催道,“安北侯,请吧。” 走吧。 十七年腊月大雪如瀑,朔风如刀割脸,我带着兵马回北地。 走的那日,她和新君于晋阳城门送我。 她未着斩缞,穿着夺目的王后大帛,黑沉沉的青砖垒起了矗立千百年的城楼,她就立在那高高的城楼里,在满天的大雪里攫住了我的心神。我胯下的马在城门外打着转儿,蹄下白雪盈尺,溅起了一地的雪泥。 晋阳十二道城门紧紧关闭,黑龙旗在风雪里猎猎飘荡,城楼上下披坚执锐,守城的甲士把晋阳城围得固若金汤。 听说,几国赶来分羹的兵马闻声半路折返,再不敢朝燕国边关来。 这一年,昭王十七年,晋襄王谢砚即位。 雁门院中的板栗树,一年年地发芽,结果,才落了叶子,又覆上小半年的积雪。 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终其一生,我也不知王兄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午夜梦回,总是想起王兄凝视我的神色,也想起他末了眼里的泪水。 这样的神色、泪水与她一样使我难眠。 襄王在位五十年,晋国仍无一人敢反,敢叛,天下亦无一国敢起兵攻伐。 我惯用的刀就在雁门侯府的正堂里悬着,可我。 可我。 再不曾持刀进王城。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