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王大人……您听说了吗?李员外郎家那个被赶出去的老仆,今天一早去敲了鸣冤鼓……” “张主事好像……好像去年经手的那批漕粮……” “完了……这下全完了……这比洪武十三年的空印案还吓人啊!” 低语声、叹息声、恐惧的喘息声在各个角落弥漫。 一种人人自危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官场迅速扩散。 之前还跟着起哄要求杀张飙的一些人,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生怕被这股‘告状潮’卷进去。 就连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自以为根基深厚的勋贵们,这次也坐不住了。 老朱这道旨意,明显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鼓励‘告密’。 谁知道下面那些泥腿子、或者那些失了势的旁支、旧仆,会翻出多少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来? 那些勋贵的家将、幕僚往来穿梭,低声商议着对策,或是紧急处理一些可能授人以柄的旧事。 “快!把城南那个庄子地契再核对一遍,当初是怎么来的心里没数吗?” “去告诉下面的人,最近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惹事,家法处置!” “那些知道太多事的旧人……该送走的赶紧送走!” 一股无声的清洗和恐慌,在勋贵圈子内部悄然进行。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皇权之下,并无真正的安全地带。 恐惧,开始真正地、深深地扎根于每一个心中有鬼的官员和勋贵心中。 而希望和疯狂,则点燃了无数受压已久的灵魂。 老朱的目的,达到了。 但也只是这一个目的达到了。 …… 另一边。 与午门那面人声鼎沸、几乎要被挤塌的鸣冤鼓相比,不远处另一片区域,则显得异常冷清和尴尬。 以方孝孺为首的那群士子,依旧跪在原地。 只是,他们之前那种‘为民请命、捍卫道统’的悲壮氛围,已经被彻底冲垮了。 耳边不再是清流的议论和声援,而是震耳欲聋的喊冤声、哭诉声、以及锦衣卫锁拿人犯的呵斥声。 目光所及,不再是同情或好奇的百姓,而是潮水般涌向鸣冤鼓的各色人群,甚至没人再多看他们这群跪着的读书人一眼。 他们仿佛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一场自导自演的、不合时宜的滑稽戏。 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失落感,笼罩在不少士子心头。 “方……方兄……” 一个年轻的监生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和困惑: “我们……我们还要跪在这里吗?好像……好像没人管我们了……” “是啊,方兄,你看那边……皇上好像真的在听百姓申冤。” 另一个士子也低声道:“我们这般跪着,所求的‘诛杀国贼’,是不是……是不是有点……” 他说不下去了,但意思很明显。 跟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民冤相比,他们要求杀一个死囚的‘大义’,似乎显得那么空洞和苍白。 皇帝用最粗暴的方式告诉他们。 【什么是当下最紧要的‘民愤’?!】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退缩之意。 坚持的信念,在现实的巨大冲击下,开始冰消瓦解。 就在这时,几顶官轿缓缓行来,停在了士子们面前。 轿帘掀开,走下来的正是奉旨前来劝解的大学士刘三吾,以及几位在都察院素有清名的老御史。 刘三吾看着眼前这群形容憔悴、眼神迷茫的年轻士子,心中五味杂陈。 他清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而富有说服力:“诸位年兄,请听老夫一言。”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这几位朝廷重臣身上。 “皇上增设登闻鼓、鸣冤鼓,广开言路,听察民冤,此乃圣天子抚慰万民之举,亦是整肃吏治之雷霆手段。” 刘三吾缓缓说道。 他先是肯定了皇帝的行为,堵住可能的口实,又对这些文人士子的‘死谏’给予肯定,然后安抚他们情绪: “尔等在此跪谏,本心亦是忠君爱国,担忧朝纲。此心,皇上已知,老夫亦知。” 说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无比: “然,当下之势,已非单纯的张飙一案。万千民冤亟待昭雪,无数蠹虫亟待清除!” “此乃关乎国本、关乎亿兆黎民生死之大事!” 他伸手指向午门方向那喧嚣的人潮:“皇上日理万机,心力俱耗于此。尔等在此长跪,于国事何益?于民生何补?” “若因执着于一人之生死,而延误了这万千冤屈,岂非因小失大,背离了吾辈读书人‘民为重’之本心?” “刘公所言极是!” 一位老御史也接口道:“皇上已有明旨,张飙一案,自有公断,不日便将明诏天下。” “尔等若此刻散去,皇上念尔等年少热血,既往不咎。若再执意于此,非但无益,恐反招圣怒,殃及自身乃至师门啊!”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给了台阶,也点明了利害关系。 果然,不少本就动摇的士子动容了。 他们看看这边冷清的跪谏,再看看那边如火如荼的告状潮,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学生……学生糊涂!谢刘公、谢诸位大人点拨!” “我等这就散去,不再给朝廷添乱!” “愿皇上早日廓清吏治,安定民心!” 陆陆续续,有士子站起身,朝着刘三吾等人躬身行礼,然后面带惭色或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跪着的队伍,肉眼可见地稀疏了一大半。 刘三吾心中稍安,目光看向依旧跪在原地、纹丝不动的方孝孺,以及他身边剩下的几十个最为坚定的士子。 这其中,竟然还有几位穿着儒衫、气度不凡的中年人。 他们是曲阜孔家的代表!以及几位国子监里以脾气倔强、学问扎实著称的博士和监生。 “希直……” 刘三吾走到方孝孺面前,语气带着恳切:“大势已变,何必如此执着?暂且回去,以待来时,方是明智之举啊!” 方孝孺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因饥饿和疲惫而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刘公厚意,学生心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然,学生所为,非为一己之私,亦非仅为一囚之生死。” 他目光扫过身边留下的同袍,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 “学生所争,乃是非公道!乃圣人道统!” “张飙狂言‘罢黜儒学’,此乃掘我华夏文明之根!” “若此风不禁,今日可罢黜儒学,明日便可毁弃纲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人将不人!” 孔家的一位代表也肃然开口道:“刘公,方先生所言甚是。儒学之道,乃立国之本。皇上肃贪锄奸,吾等深感敬佩。” “然,维护道统,与惩治贪腐,并行不悖,且更为根本!若道统不存,纵吏治清明,天下亦失其魂矣!” “不错!吾等并非要与皇上作对!” 一位国子监博士更是激动地道: “恰恰相反,正是要助皇上涤荡这混淆是非、动摇国本的妖氛!” “今日若退,他日妖邪之辈更会肆无忌惮!头颅可断,此志不可夺!” 这番言论,将他们的行为拔高到了‘捍卫文明根基’的层面,显得无比崇高和悲壮。 刘三吾和几位老御史听得头皮发麻,心中叫苦不迭。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道统’不放? 皇帝现在明显是要用那把‘疯刀’清理大明的脓疮,谁有功夫跟你们讨论形而上的‘道统’问题? 但他们知道,跟方孝孺这种人讲现实利害是对牛弹琴。 他认准的死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刘三吾长叹一声,知道再劝无益,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既如此……尔等……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带着几位同样一脸无奈的老御史,步履沉重地走向官轿。 回去复命的结果,他们已经可以预料。 身后,方孝孺等人重新挺直了脊梁,跪得更加笔直,仿佛要用这单薄的血肉之躯,去对抗整个时代洪流的冲击。 他们的身影在喧嚣的午门外,显得那么孤独,却又那么刺眼。 …… 与此同时,华盖殿。 老朱仿佛不知疲倦的‘审判机器’。 御案上的案卷以惊人的速度堆高又减少。 蒋瓛和云明如同穿梭般递送着最新的告状摘要和查证简报。 老朱的处理方式简单而高效: 【这个知县贪墨修河款,证据确凿?斩立决,家产抄没,妻女充入教坊司。】 【这个卫所千户吃空饷,还虐待军卒?剥皮实草,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