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风雪不知何时开始的,起初只是细碎的冰粒,夹杂在呼啸的北风里,刮在脸上,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扎。 很快,雪片便大了起来,鹅毛般纷纷扬扬,从铅灰色的天空中无声地飘落。 午门的城楼之上,朱栢一身耀眼的金色龙袍,站在垛口前,俯瞰着整座金陵城。 雪花落在他宽阔的肩上,落在他高耸的束发金冠上,然后悄无声息地融化,洇湿了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袍布料。 金陵城,这座大明的都城,此刻正匍匐在他的脚下。 昔日繁华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片死寂。 只有那厚厚的积雪,像一张巨大的白色孝布,将整座城市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掩盖了所有的肮脏与罪恶,也掩盖了所有的生机与希望。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宫殿屋檐,最终落在了午门广场的尽头。 那里,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在缓缓移动。 是徐妙云。 她还穿着那身刺眼的大红嫁衣。 嫁衣的裙摆极长,拖曳在被白雪覆盖的青石板路上,像一道蜿蜒的血痕,触目惊心。 她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没有撑伞,任由那漫天的大雪落在她的发髻上,落在她的肩头,落在她鲜红的嫁衣上。 很快,那原本鲜艳如火的红色,便被一层薄薄的白霜所覆盖,一朵即将凋零的红梅,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朱栢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他站得很高,高到可以将她每一步的挣扎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单薄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倒下。 她的步伐踉跄,显然已经跪了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僵硬。 可她依旧在走,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皇城的出口走去。 她要去哪儿? 回她的魏国公府吗? 回到那个曾经给予她无上荣光,如今却可能因为他的缘故,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家族? 朱栢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笑。 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想的,恐怕还是如何保全她的家族,如何让他这个“乱臣贼子”回心转意吧。 她以为,只要她离开,只要她不再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会放弃这一切? 她以为,她用自己的离去,就能换来她想要的“和平”与“安宁”? 天真得可笑。 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大火,早已烧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要么,他将这腐朽的一切全部烧成灰烬,然后在废墟之上,建立起属于他的新世界。 要么,他被这大火吞噬,连同他的野心、他的宏图霸业,一起化为飞灰。 绝无第三种可能。 风雪越来越大,几乎要将天地都染成一片混沌的白色。 徐妙云的身影,在风雪中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个红点,越来越小,几乎就要被无边的白色所吞没。 朱栢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他看到她似乎停下了脚步,然后,缓缓地回过头,朝着城楼的方向望了过来。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隔着这漫天的风雪,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他能想象得到。 那张曾经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一定布满了泪痕和绝望。 她的眼神里,或许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期盼。 期盼着什么? 期盼他会像那些戏文里演的痴情帝王一样,不顾一切地冲下城楼? 期盼他会脱下身上的龙袍,为她遮挡这漫天的风雪? 期盼他会抱着她,用颤抖的声音对她说一句:“我若失去了你,我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呵。 多么可笑的幻想。 江山和他,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 这江山,本就是他囊中之物。 而她,不过是他通往权力巅峰的路上,一个无足轻重的插曲。 或者说,是一块曾经试图绊倒他的绊脚石。 现在,这块石头自己滚开了。 他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朱栢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不再去看那个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的身影。 龙袍的袖摆在风中猎猎作响,发出的声音,某种巨兽的咆哮。 他迈开脚步,朝着城楼下走去。 身后,是呼啸的北风和漫天的飞雪。 身前,是通往奉天殿的,幽深而漫长的宫道。 这条路,他要一个人走下去。…… 徐妙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皇城的。 当那厚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时,她才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惊醒。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条熟悉的街道。 承天门大街。 曾经,她坐着华丽的轿子,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从这里一路被抬进了皇宫,成为了燕王妃。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而现在,她却穿着一身嫁衣,像一个被遗弃的孤魂野鬼,独自一人,走在这空无一人的雪地里。 风雪灌进她宽大的领口,冰冷刺骨。 她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嫁衣很厚重,层层叠叠,此刻却被雪水浸透,变得又湿又冷,像一件沉重的冰甲,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痴痴地望着那高耸的午门城楼。 朱红的城墙,金黄的琉璃瓦,在漫天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威严,也格外冰冷。 她知道,他就站在那里。 站在那城楼之上,穿着那身她亲手为他缝制的龙袍,像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 他一定在看着她。 看着她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怜悯? 是嘲笑? 还是…… 根本就无动于衷? 徐妙云多希望,此刻他能够从那高高的城楼上走下来。 哪怕只是派一个内侍,给她送一把伞,一件披风。 她多希望,他能够走到她的面前,像从前那样,用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手指。 她多希望,他能用那件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袍,将她紧紧地笼罩起来,为她挡住这世间所有的风雪。 然后,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她说一句:“妙云,别走。我若失去了你,我要这江山,又有何用!” 只要他说一句。 哪怕只是一句谎言。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