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李承乾沉吟良久,方才李逸尘所言种种,如惊雷道道,劈开他脑中固有的藩篱。 那些关于扑蝗、食蝗、乃至疏导粮价之论,初闻惊世骇俗,细思之下,却觉其中蕴含着一种迥异于圣贤书的、冰冷而高效的逻辑。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已带上一丝决断,望向李逸尘。 “先生所言救灾诸策,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绝非简单几道诏令便可推行。其中千头万绪,地方官吏或阳奉阴违,或能力不济,学生……实在难以安心。”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冲动。 “孤意已决,欲亲赴山东道灾区,主持赈灾事宜。唯有亲临其境,方能洞察实情,督饬各方,令诸策得以贯彻。” “先生以为如何?” 李逸尘闻言,面色平静。 他微微颔首。 “殿下能有此心,实乃灾区百姓之幸。亲临督导,确能震慑宵小,激励地方,使政令通达,减少层层盘剥损耗。臣,附议。” 得到李逸尘的肯定,李承乾心中一定。 “既如此,先生,我们此番前去,除却方才所议诸法,尚需准备何事?” “钱粮乃重中之重,债券或可再用,然具体当如何操持?” 李逸尘略一思忖,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殿下明鉴。债券确可再用。如今市面之上,东宫债券因首批发售迅疾且西州之事尚未见风险,其转手之价已超票面三成有余,此非长久之象。” “价过高则易滋生投机,一旦有风吹草动,反噬更烈。” “正好借此赈灾之机,适度增发,一则可募集急需钱粮,二则可平抑市价,使其回归常轨,稳固信用根基。” “然,”他话锋一转,强调道。 “此次增发,额度不宜过大。臣估算,五万贯足矣。过少则杯水车薪,过多则恐冲击过甚,反令持券者恐慌。” “此五万贯,亦非全数以钱帛形式募集。可明示天下,此批债券,准以粮食折价兑购,且优先收取粮粟。” “朝廷按略高于当前市价之公允价折算,如此,可直接吸引各地粮商运粮至长安或指定官仓,省去朝廷后续采买转运之耗。” 李承乾眉头微蹙,提出疑虑。 “先生此策甚妙,以债券直接吸纳粮食。然……学生听闻山东蝗警,这两日长安粮价虽表面平稳,暗地里只怕已有蠢动。” “待到灾情确认,粮价必飙。届时,这五万贯能购得之粮,恐怕……不及预期。” 李逸尘摇了摇头,语气沉稳。 “殿下所虑,乃常情。然请细思,如今天下承平,除山东局部遭灾外,关中、河东、江淮、乃至蜀中,皆属丰稔之地,官仓、民户存粮总体充足。” “粮价波动,关键不在存量多寡,而在于流通与否,在预期好坏。” 他进一步剖析。 “朝廷若强行抑价,便是断绝流通,迫使粮食转入暗处,此乃让灾情雪上加霜。” “反之,若朝廷明示将以债券公平购粮,并允诺灾区粮价可按市价交易,虽价高,却给了天下粮商一个明确的利导。商贾逐利,见有利可图,且道路通畅无阻,便会自发组织粮队,源源不断将各地余粮运往灾区。” “这‘源源不断’四字,便是平抑粮价最根本之力。” “五万贯债券所直接吸纳之粮,只是引子,更重要的是借此举向天下表明朝廷解决粮源之决心与渠道,稳定预期,引导更大规模的民间运粮行为。” “故臣以为,五万贯,辅以精盐折兑,应足堪启动,关键在于后续疏导之策能否跟上。” 李承乾若有所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动。 “先生之意,学生明白了。朝廷之力有时而穷,而民力无穷。” “赈灾首要者,非是朝廷大包大揽,而是要以朝廷之力,引导、撬动民力,使物资得以畅通,如此方能活全局。” 他顿了一下,又道:“然则,学生此去,重心当在何处?扑蝗、食蝗、粮价诸事,虽紧要,似乎皆属应急?” “殿下所言极是。”李逸尘肯定道。 “应急之事,需雷厉风行,然殿下身为储君,目光更须放长远。此番亲赴灾区,首要之功,在于安定民心,组织生产,筹划灾后重建。此乃根本。” 他具体阐述道:“譬如,蝗灾过后,田地受损,百姓惶惶,今岁秋播乃至明春粮种皆成问题。” “殿下需督饬地方,统计受灾田亩、缺种农户,及早从常平仓或未受灾州县调拨、借贷粮种,确保不误农时。” “此乃灾后重建第一要务,关乎来年是否再生饥馑。” “又如,方才所言允许粮价上浮,虽为疏导,然必有贫苦之家无力购买。” “此便需‘以工代赈’。殿下可大规模招募灾民,授予钱米为酬,令其参与官府组织的各项工程。” “诸如挖掘深埋蝗尸之坑壕,为焚烧、烹制蝗虫准备大量柴薪,乃至修缮被蝗群损毁的房舍、道路、沟渠。” “如此,灾民得食得以活命,官府得劳力以推进救灾,地方得修葺以复元气,一举数得,远胜单纯发放救济,徒生怠惰与不公。” “再如,粮价既开,必有豪强、胥吏趁机囤积、勒索,或民间因争抢物资而生斗殴、盗抢。” “此需殿下坐镇,明法令,严刑赏,派可靠之人巡查市易,弹压不法,确保秩序,使朝廷良法美意,不致沦为奸宄牟利、百姓受苦之渊薮。” 李承乾听得连连点头,只觉思路愈发清晰。 然而,李逸尘口中不时冒出的“以工代赈”,以及先前提到的“看得见的手”、“看不见的手”,让他心生好奇与探究。 这些词语,似有所指,却又非经史子集常见。 他忍不住打断问道:“先生方才屡次提及‘以工代赈’,又言及‘看得见的手’与‘看不见的手’,学生愚钝,不知此三者具体何解?” “在救灾之中,又如何运用?望先生详加指教。” 李逸尘知太子已渐入其彀,开始主动探询这些超越时代的观念,这正是引导其思维深化的好机会。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以尽量贴合此世认知的语言解释。 “殿下垂询,臣便试为殿下剖析。此三者,皆关乎度支调配与民生安顿之理。” “先说‘以工代赈’。此策核心,在于变无偿施舍为有偿劳作。朝廷开仓放粮,若直接分发,灾民坐等救济,易生惰性,且易被胥吏克扣,难以普惠公允。” “而以工代赈,则是官府提供公共劳作之机会,如臣方才所言砍柴、修路、掘壕等,令灾民凭自身气力换取钱米报酬。” “如此,灾民得食,存其廉耻,葆其勤劳之习。官府得工,推进实务,钱粮用之有踪,效率远胜空耗。社稷得安,民有正事可做,便不易滋生事端,流民自然减少。” “此乃将赈济与生产结合,化消耗为建设之良法。” 李承乾眼中亮光一闪,抚掌道:“妙极!如此一来,朝廷所出钱粮,非是白白消耗,而是换来了实实在在的工程劳力,灾民亦非徒受恩惠,而是自食其力!” “果真是两全其美之策!此法,定要在灾区大力推行!” 李逸尘点点头。 “至于‘看不见的手’与‘看得见的手’,此乃臣为便于说明,所做之譬喻,用以形容世间两种调节供需、配置资源之力量。” “所谓‘看不见的手’,意指自发调节的力量。譬如粮价,若官府不加干预,粮少则价高,价高则诱使四方粮商运粮来售,粮多则价渐平。”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