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晚槐(现实篇)-《荣耀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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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让她否定自己这二十年来所有的坚持。
他在她面前缓缓蹲下,膝盖与地面擦出一声极轻的响。
他抬眼,仰望那一团蜷缩的影子,“顾朝朝。”
像一道扣子终于被解开,她憋着的气从胸腔里塌下来。
泪水先是无声地涌,随后失了控,落在单薄的囚服上,深深浅浅地洇开。
她哭了好一会儿,指节仍攥着椅沿,不肯松。等到呼吸一点点匀过来,她把脸从膝间抬起,眼尾还红,喉咙沙哑:“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你希望我劝你吗?”
她摇摇头。半晌,她问他:“陆峥,我们认识二十年了没有?”
陆峥“嗯”了一声,嗓音低得像是从胸腔里磨出来:“有了。”
顾朝暄扯唇:“这二十年,从军大院走到今天,我们虽各自换过多少身份、立场、脾气和想法……但我始终相信,你是唯一一个不需要我言语就能听见我沉默里在说什么的人。”
“所以,我不劝你。”他说。
顾朝暄站了起来。
椅脚在地面轻轻一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低头整理衣袖,动作一如既往的冷静。
“谢谢。”顾朝暄说完,转过身。
那一刻,空气被什么掐住似的,连光都不敢流动。
陆峥看着她的背影,终究还是没忍住。“顾朝暄。”
她脚步一顿。
他抬起眼,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深意:“你还记得你送我的那部《神探夏洛克》的DVD吗?”
顾朝暄微微一顿,没回头。
“那时候你把那句I’m SherlOCked。设置为QQ签名,”
他声音低下去,“我当时没懂。”
顿了顿,他笑了一下,带着喉咙深处的涩意,“现在懂了。”
顾朝暄没有转身,眼睫却轻轻颤了颤,“陆峥。别说了。”
“谢谢你能来杭州,但我希望你不要再管我任何事,我已经长大了。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该反省的、该承担的,都该由我自己来。现在的我,不需要别人替我收拾残局,我只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安静的空间,去想明白自己是怎么把日子走成这样的。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下半生,不会像前半生那样莽撞无知,我希望我能快乐一点,安稳一点。不是谁给我的,而是我自己,终于学会怎么让心静下来。哪怕平凡、普通,只要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走哪里,也好。”
“陆峥,你有你的责任要扛。你背后的家族、陆爷爷、陆叔叔,他们都在等着看你走得更远。”
她微微一笑,唇角弯得淡而克制,“祝你此后前程似锦。”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少年在大院的石榴树下,她抱着书,他喊她名字;二十年后,仍是那三个字,却隔着铁门、隔着命运。
语调从齿缝里艰难挤出:“顾朝朝,我们这二十年,就要这样算了吗?”
她的背影在昏黄的灯下显得安静,囚服褶皱的布料贴着她瘦削的肩线,连微微的颤动都清晰得残忍。
“你甘心吗?”他又问。
“从小到大,你不肯认输,不肯低头。可现在呢?你就要用一场惩罚,去跟所有人、也跟我,划清界限?”
他苦笑一声:“二十年啊,顾朝朝。多少人二十年都足够相遇、错过、重逢、白头了。可我们呢?你一句‘前程似锦’,就要把所有的过去都埋了?”
顾朝暄还是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光线被切成两半,暖黄的一侧落在陆峥的肩上,冰冷的一侧吞没了她的背影。
他站在那里,久久没动。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衣袖上那点淡淡的肥皂气,和她说“谢谢”时轻微的气息。
二十年——
一个人的少年、青年,几乎整整半生。
他记得他们并肩走过的操场,记得她初次上辩台时声音的颤抖,记得她在夜里披着外套写判例时的灯光。
那些碎片在他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像风卷落的旧时光,明亮又无可挽回。
……
那一年,顾朝暄以三条罪名被判了十年。
宣判那天,杭州市中级法院的大理石地面被晨光照得一片白亮,连空气都显得刺眼。
她站在被告席上,身上的囚服平整到没有一点褶皱,头发被束成一根干净的马尾。
审判长念着判决书时,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那面国徽,像看着某种无可逆的命运。
旁听席上,谢老爷子坐在最前排。
那天他穿了一件深色中山装,胸口的扣子一颗都没解,指节却在膝盖上抖得厉害。
陆峥坐在他身侧,脸色比她还冷,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判决书念完,槌声落下。
顾朝暄低头,双手合在身前,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她没有回头。
后来,刑期从十年改成了四年。
这消息是狱方转达的,她听完只是“嗯”了一声,神情淡淡。
至于是谁在背后动了手,她没有再想。
也许是谢老爷子最后一搏,也许是陆峥费尽心思打通的关系,又或许两人都有份。
她没有去追究。
在她看来,那三条罪名中,所谓的“协助犯罪”“资金流向异常”,不过是莫须有;清就清了吧。
但“故意伤害”这一条,她认。
她确实动了手,确实打出了那一记彻底改变一生的反击。
那一瞬间,她没有后悔,如今也不想辩解。
自那以后,所有的探访,她都拒见。
有好多人。她都不知道她值得被那么多人惦念。
每次女警拿着会见申请走到门口,她只会轻声说一句:“我不见。”
语气温和,没有起伏。
纸杯里泡着的茶早已凉透,漂着几片褐色的叶屑,窗外是成排的铁栏影子,被夕阳拖得细长。
……
前半生的故事合上的那一刻,笑声如同一阵凉风,把台上的灯吹得东倒西歪。
从此,顾朝暄尽量避开一切需要被注视的场合。
她学会把自己折叠:从张扬的羽毛,一片一片收回去,塞进袖口;从街心广场上响动的旋转木马,退成窗边一盆不开花的绿植。
许多在年岁尾声回望的人,总爱把曾经讲成能摆在客厅里的摆设:裂开的青瓷碗,拿金粉细细缮好,裂缝因此成了花纹;或者旧校服上撕开的小口子,被他们称作“勋章”。
大多数人确实有这样的手艺。
把疼痛练成讲述的技巧,把狼狈修辞成美谈,隔着一层玻璃指认那时的自己,笑得很温柔。
但顾朝暄不行。
她撞得太实在,瓷碗连底都崩掉,剩下锋利的碎片装在口袋里,走路会扎到手。
她的前半生不是一件可供展示的修复品,更像一条拉了太久才撤下的警戒线,褪了色,还挂在心里某个转角。
……
那梦太长了,以至于顾朝暄第二天上班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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