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节 帝王崇德-《挥戈逐马》


    第(2/3)页

    说完,看着阿瓜跑走,在阿狗脸上上下摩挲,擦掉两把泥,冷笑说:“你是阿狗?!”

    他一推阿狗,指了没雪的地方说:“是阿狗就该站在那儿。”

    阿狗立刻跑过去,跺脚一站,站了一会儿,只听到自己先生回来了,站在下头说话,伸伸头,连阿哥的人头都看不到,又觉着冷,又索然无趣,想了一会儿,决定说:“我去喊阿嫂,给她背诗。”

    他跑去自己阿嫂旁边,钻进去,爬到阿嫂脸边,想了一想,把蒙脸的布掀开了,喊一会儿喊不醒,觉得阿嫂像是跟自己开玩笑,但还是有点儿毛骨悚然,干脆趴脸上亲一下,感觉到脸很凉,忽然好像是明白了死是怎么一回事,就睡在她旁边,想了好一会儿,说:“阿嫂,你别不理我,我害怕。”

    他越来越怕,一骨碌坐起来,再看一看阿嫂,虽然看不清,却总觉得阿嫂脸上黑青,有一种说不出的狰狞,眼睛也闭着,想了好一会儿,把手指放到自己鼻子下闻闻,学样放到阿嫂鼻子下,说:“气儿呢?!”

    他觉得还是没明白,忽然感到自己身子一轻,惊叫一声,看到了阿哥脸色发白地提着自己,连忙说:“别打我。”

    狄阿鸟生怕他被死人的模样给吓着,骂道:“小兔崽子,谁让你掀她的脸看的?!”

    阿狗也觉得自己做了错事,默不做声,两脚用力并拢,低头站着,过了一会儿,抬了一下头,只见阿哥将阿嫂抱了起来,使劲用被褥卷,忽然明白下头挖出来的洞是干什么的了,怪不得阿娘说“埋”,原来是把阿嫂丢进那个挖的坑里,两手一伸,大声说:“不让走。”狄阿鸟懒得理他,抱走了李思晴,感觉着阿狗在跑在自己的腿边,停了一下,问:“且愿充文字,登君尺素书。阿狗,你不是会背了么,去,去找你阿娘,将你阿嫂给画下来?!”

    阿狗准备抱他的腿,看他一直不停,害怕一抱上,自己也得倒,跑到了樊英花跟前,感到先生把自己抱了起来,紧紧搂住,自己被搂住不让动,连忙挣扎,挣扎着,挣扎着,眼看阿哥把阿嫂扔进那个洞里,一层、一层往上撒土,突然觉得土好凉,撒在身上压着也好难受,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心说:“这就是死了么?!”

    他便不挣扎了,屏息凝视,只见阿哥不停埋土,往里撒得一团一团,一直撒,后来只见泥土,不见阿嫂,又惊又惧,再想想自己,放在里头一定憋得出不来气,又是一阵难过,可是,阿哥,为什么把睡着的,死了的阿嫂放里头呢,他看自己的先生肃穆看着,想问一问,却没敢问。

    这样肯定难受,他幼小的心灵一直这么想。

    一阵哭声传来,他回过头来,更证实了这个想法,家里一下来了好多人,好像都来了,都在那儿哭,哀求,于是,他也哭,哭着,看着,感到先生将自己递给一个女的搂,蹬两下腿,不愿意。就在阿狗怎么也想不明白,用哭声表达的时候,狄阿鸟将锹交给旁人,带着休息好了的史万亿往上走,到了上面,把自己写好的第一封信、第二封信交给他,想了一会儿,又给他一只牛角,说:“他日王将军派你来找我,或者你自己想见我,你就在我出没的地方,吹响这个牛角。你走吧。”

    他和赵过一起送史万亿走,顺手给了史万亿一盏马灯,说:“能走便走,不能走,到明处歇脚。”

    送走了史万亿回来,他带着赵过进一所帐篷,小声说:“谋反,谋反,不反不可谋,一谋便得反,官兵找我不着,肯定去了穆家沟,若不是今天下雪,穆二虎准到,我们不能和他一起谋,自己必须先谋。”

    他凭借记忆,画了曲曲弯弯几条线,指了一个地点说:“这里是俘虏营,派人潜入,必要时,让穆二虎运一批兵器,藏在这儿,再用骑兵一冲,里外接应,我们一瞬间,就可以得到一千多人的人马。起码也有一千多人。”

    赵过点了点头,说:“可是,这里离骑兵营很近,骑兵们可以飞速驰援。”

    狄阿鸟承认,说:“廖司马倘若率骑兵驰援,一千多人,哪怕两千余人,武器都未必分发得完,更别说编制,自然必败。”

    他微笑看着赵过,轻声说:“不过。这是常规思维,可是换一个角度看,一支骑兵冲入骑兵营了呢?!他们瞬间就能将数百匹战马赶往俘虏营方向,俘虏们起事,岂不是更有希望。”

    他按着楼关,说:“现在朝廷把兵力前移,重兵都在楼关,所以一旦打下俘虏营,我们反其道而行,向雕阴推进,可有望打下雕阴,即使打不下,也足以调动楼关守敌,倘若这时能策反陈绍武部,策反史千斤部,决战的话,胜算四成以上,如果没有他们,我们也可以先在雕阴外埋伏一支人马。官兵驰援雕阴之际,夺雕阴之虚兵回头,以数百骑兵之力迎头猛冲,溃其大部,威胁楼关,城门若开,伏兵可夺,这时控制楼关,再与朝廷打战,就可进可退了,你觉得呢。”

    赵过给了三个字的评价:“太冒险。”

    这肯定是实话,问题是到了那一步,你就得这样硬来,不冒险得干,冒险也得干。

    狄阿鸟说:“大当家我得拿到手里。有了它,我也就不怕了,交给你琢磨着,咱们不能谋反,谋反是傻子,要反就反,不碰头乱谋,必要时,逼到绝路上,咱就这么实行,你和穆二虎商量着,穆二虎来了,给了大当家是一码事,不来,我们再作打算。”

    说完,他按按赵过,说:“穆二虎来不了,明后天官兵准到,下一次就不是上一次那样,扑不到人,因为没有兵力搜山,就退了的。所以,我们要先走,无论雪下多大,只要到下半夜还不见穆二虎,我们就得走,提前一走,到时在山里,往里头摸个百儿八十里,雪一下,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山里又钻得深,随便找个地方一藏,咱百十口子人,这一冬天就他娘的过去了。”

    狄阿鸟围绕穆二虎下半夜是否如期赶到,以及对方能与己方形成什么样的关系间接言明了三种应变可能,第一种可能,穆二虎如期赶来,并让出决策权力,赵过与穆二虎私下交了个底,大伙不必再先谋后反,别的人只须一切按照一个大致的计划,听令行事;第二种可能,穆二虎如期赶来却不出让决策权,狄阿鸟没明说,但按照“官兵找我不着,肯定去了穆家沟”的说法,穆二虎已经在被官兵撵着跑,所作决策,无非就是躲,藏,跑;第三种可能,因为雪大,或者被官兵纠缠,穆二虎来不了,一家人不能死等,下半夜开始出发,到深山中找个合适的藏身地,再候机与他联络。

    能想到的都已经想到了,可说合情合理,但赵过却还是得到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觉得这里头有点儿不对劲儿的地方。

    他从刚刚的一番话中挑剔不出什么,一时说不上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皱着眉头盯着狄阿鸟留下的几道曲线。

    将武器运送到这儿,然后?!然后,从骑兵营下手,闯入骑兵营,赶出马匹……可是,怎么接近骑兵营?!

    夜间,对,夜间。己方夜中过河,奔下游河滩,骑兵营在河内滩,为了放马方便,地势开阔,根本无法作以提防的,倘若天亮以前杀进去,驱赶马匹奔往俘虏营,冲击俘虏营,完全可行,太漂亮了。

    他用重重一敲,明白哪里不对劲了,整个计划没有一丁点儿问题,问题是作战人员。浮桥、渡头,都有官兵把守,河滩大堤漫长,主要地段肯定有官兵巡逻,现在隆冬到来,天气骤寒,河两边结冰渐厚,穆二虎挑偏僻处摆渡,也是有着固定的地点,来回也不过一、二筏次,倘若换成上百人马,如何来回飞渡?!

    当地百姓明知要出大事儿,还肯予以协助?!

    骑兵驻扎的营地在河下游,要想不被发现,最好从更下游处渡河。

    更下游的地方,人烟比较荒凉,平日渡河的人不多,河冰也未曾敲开过,作最坏的打算,就是士兵和战马的体能起码要经过一段冰河的消耗。

    渡过河去,只能靠纪律,靠人和马所接受过的严格训练秘密行军,悄无声息到达指定地点潜伏。

    倘若成功袭击了官骑驻地,能不能杀散官骑是关键。骑兵的营地,必然会有一些栅栏,鹿砦,除了指挥者能够预见地形,马队还要能分散聚合,进了驻地,要分成小股,要散得到处都是,以口哨、号角相互联络,视抵抗相互救援,出了营地,又成了一只拳头。冲开俘虏营,将胡虏们放出来。

    一起起义,也不是战斗的重点,这样做的目的只是取得一定的力量去完成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倘若有一批嗓门大,拳头大,咆哮有力,组织得方的低级军官,一阵拉拽,将胡虏们组织到各个战斗单位中去,一旦实现顺利,接下来干什么都来得及,抢占雕阴,回击仓促救援的步兵,胜算在五成以上。可穆二虎的乌合之众能做到这些,那就见鬼了?!

    赵过从中只得出一个结论,鸡肋。

    这分明是一个鸡肋计划,作战计划笼统而诱人,别说外行人,就是内行人,也可能会经不起诱惑,眼睛里闪出小星星,怦然尝试,可实际上,计划对参战战士条件要求太高,至少穆二虎的乌合之众连冒险的资格都没有。

    阿鸟怎么给出一个这样的计划,高屋建瓴,大手一挥,让自己去与穆二虎商量?!

    有问题,里头肯定有问题。

    穆二虎,穆二虎知道什么?!

    他做个土匪头子还行,对于计划的是否可行,没有一点儿评估能力,和他商量,商量出来什么?!

    赵过糊涂了,起身寻找狄阿鸟,营地里静悄悄的,大伙都在抓紧时间休息,想必狄阿鸟也休息了,找了一会儿,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俘虏营里有己方的人,派人联络,提前串联俘虏,能增加一些胜算,是了,问题就在这儿,派人去联络,就可以减少一些起事的困难,阿鸟怎么不提?!

    这么一想,就不像是他的疏忽了。

    好像是他有意而为,给出一个前景良好,而实际并不可为的计划。

    是呀,每次有什么作战计划,他都小心翼翼的,按他的话说,就是事关生死,不可不求万全,马虎不得,这次就给了自己几条蚯蚓线,和一篇阔论,与往常大不一样,倒像是在考验自己。

    赵过糊涂了,然后到处寻找,却找不到狄阿鸟本人,狄阿鸟就像在营地中消失了一般,外头下着大雪,他能去哪儿,人呢?!

    对,小姐那儿。

    赵过不由分说,往樊英花那儿去了,站在外头喊了一声,里头息梭作响。片刻之后,樊英花揭开帘子,钻了出来。赵过借着雪光看她穿戴,打量一阵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阿鸟不在你这儿?!”

    樊英花发觉他眼神不对劲儿,红云转逝,怒道:“不在。你少瞎想。里头都是妇孺,不信你自己看。”

    赵过犹豫了片刻,没敢看,说:“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说完,拔腿要走。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