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贾雨村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正是这个意思。你还不知道,我自从被革职以来,这两年走遍了各省,也遇见了两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所以刚才你一说起宝玉,我就猜到八九不离十,他也是这一派的人物。不用往远处说,就说金陵城里,那个担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的甄家,你知道吗?” 冷子兴眼睛一瞪,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谁不知道啊!这甄府和贾府是老亲戚,又是世交,两家来往得特别亲热。就连我,和他家也来往了不少日子了。” 贾雨村笑了笑,回忆道:“去年我在金陵,也曾有人举荐我到甄府教书。我进去看了看,没想到他家那么显贵,却是个富裕又懂礼数的人家,真是个难得的教书好去处。但府里那个学生,虽然只是启蒙,却比教一个准备科举的举子还费心。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须得有两个女儿陪着我读书,我才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里糊涂的。’他还常常对跟着他的小厮们说:‘这 “女儿” 两个字,极其尊贵,极其清净,比那 “阿弥陀佛”“元始天尊” 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比。你们这些满嘴浊气的臭舌头,万万不能冒犯了这两个字,这可是要紧事。但凡要说起这两个字,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行,要是说错了,就要凿牙穿腮以示惩罚。’” “他平日里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行为都和常人不一样。可只要一放学,进去见到那些女儿们,就变得温厚平和,聪敏文雅,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因此,他父亲也曾经狠狠地打了他好几次,可无奈就是改不了。每次打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姐姐’‘妹妹’地乱叫起来。后来听说里面的女儿们拿他取笑:‘为什么打急了就只管叫姐妹?难道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就不觉得惭愧吗?’他的回答最是奇妙,他说:‘疼得厉害的时候,只叫 “姐姐”“妹妹”,或许能缓解疼痛也说不定。因为叫了一声,果然就觉得不疼了,于是就得了个秘法:每次疼到极点,就接连叫姐妹。’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为他祖母过分溺爱,不明事理,每次都因为孙子而责怪老师、责骂儿子,所以我就辞了馆离开了。如今我在巡盐御史林家教书。你看,这样的子弟,必定不能守住祖父的家业,听从师长的规劝。只可惜他家的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好姑娘。” 冷子兴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贾府里,现在有的三个姊妹也很不错。贾政老爹的大女儿名叫元春,因为贤良孝顺、有才有德,被选进皇宫做女史去了。二小姐是贾赦老爹的妾所生,名叫迎春。三小姐是贾政老爹的庶出女儿,名叫探春。四小姐是宁国府贾珍爷的亲妹妹,名叫惜春。因为史老夫人极其疼爱孙女们,她们都跟着祖母一起读书,听说个个都很出色。” 贾雨村挑眉,有些好奇地问道:“更奇妙的是甄家的风俗,女儿的名字,也都跟着男子的名字来取字,不像别的人家那样另外用‘春’‘红’‘香’‘玉’这些艳丽的字。怎么贾府也喜欢这种俗套?” 冷子兴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只因现在的大小姐元春是正月初一日出生的,所以才取名元春,其余的姊妹才跟着用了‘春’字。上一辈的姊妹,名字也是跟着兄弟的名字来取的。现在就有证据:如今你尊贵的东家林公的夫人,就是荣国府里贾赦、贾政二位公爷的亲妹妹,她在家的时候名叫贾敏。你要是不信,回去仔细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贾雨村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眼底闪过一丝明了:“难怪我这个女学生读到书中有‘敏’字的时候,都念作‘密’字,每次都是这样;写字遇到‘敏’字,又会少写一两笔,我心里一直有些疑惑。现在听你这么一说,肯定是因为这个缘故了。难怪我这个女学生言语举止和别人不一样,和现在的女子都不同,想来她的母亲必定不一般,才能生出这样的女儿。如今知道她是荣国府的外孙女,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惜啊,上个月她母亲竟然去世了。” 冷子兴也跟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老姊妹四个,这贾敏是最小的,也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不剩了。只看这小一辈的,将来她们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呢。” 贾雨村点点头,又问道:“正是。刚才说到贾政公,他已经有了那个衔玉而生的儿子,又有长子留下的一个体弱的孙子。那贾赦老竟然没有一个成器的孩子吗?” 冷子兴喝了口酒,说道:“贾政公自从有了宝玉之后,他的妾又生了一个儿子,还不知道品性好坏。只眼前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子,却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至于贾赦公,他也有两个儿子,长子名叫贾琏,现在已经二十岁左右了。他是亲上加亲,娶的就是贾政老爹夫人王氏的内侄女,现在已经娶了两年了。这位贾琏爷现在捐了个同知的官职,也是不肯读书,在人情世故上很会随机应变,言谈也很得体,所以现在只在他叔叔贾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一些家务。谁知道自从娶了他这位夫人之后,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称颂他夫人的,贾琏爷反倒被比下去了:说他夫人模样又极其标致,言谈又爽快利落,心机又极其深细,简直是男人万万比不上的。” 贾雨村听了,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可见我刚才说的话没错。你我刚才所说的这几个人,恐怕都是那种秉承了正邪两气而来的一路人,也说不定呢。” 冷子兴笑着端起酒杯,朝贾雨村举了举:“不管是邪还是正,只顾着说别人家的事情,你也喝一杯酒才好。” 贾雨村也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说道:“正是,只顾着说话,竟然多喝了好几杯。” 冷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就算多喝几杯又有什么关系。” 贾雨村转头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街面上的行人也少了,说道:“天也晚了,小心关了城门。我们慢慢进城再接着谈,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两个人站起身,算清了酒钱。正要走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喊道:“雨村兄,恭喜了!我特地来给你报个喜信的。” 贾雨村心里一动,后背微微一挺,连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