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秦氏听见宝玉在梦中喊她的乳名,心里满是纳闷,却又不好细细追问。彼时宝玉刚从梦中醒来,眼神迷迷蒙蒙,神色恍惚,像是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似的。众人连忙端上桂圆汤,宝玉呷了两口,这才起身整理衣裳。 袭人伸手帮他系裤带时,惊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宝玉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悄悄捻了捻她的手,示意她别声张。袭人本就是个聪明通透的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见宝玉这副模样,她心里已然猜到了七八分,自己的脸也唰地红了起来,羞得不敢再追问。她默默帮宝玉理好衣裳,一行人便往贾母处去了。胡乱吃罢晚饭,宝玉便又回了自己的住处。 趁屋里的奶娘、丫鬟们都不在跟前,袭人连忙取出一件干净的中衣,让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带怯地央求道:“好姐姐,这事千万别告诉别人。” 袭人也红着脸,抿嘴笑道:“你梦见什么故事了?” 宝玉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说着,便把梦中神游太虚幻境、遇见警幻仙姑,以及仙姑传授云雨之情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袭人。说到警幻所授的私密之事,袭人脸红得快要滴血,捂着嘴俯身笑个不停。 宝玉素来喜爱袭人的柔媚娇俏,此刻情动,便执意要拉着袭人效仿警幻所训的云雨之事。袭人心里清楚,贾母早已把自己指给宝玉使唤,如今这样做也不算越礼,便半推半就,与宝玉偷试了一番,幸好未曾被人撞见。自此之后,宝玉待袭人越发不同,凡事都多了几分偏爱;袭人也越发尽心竭力地伺候宝玉,两人之间多了一层旁人不知的默契。这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荣国府,一宅上下合算起来,人口虽不算特别多,却也有三四百号人。每日里琐事不断,少说也有一二十件,杂乱得如同乱麻,一时竟找不到个头绪作为叙述的纲领。正琢磨着该从哪件事、哪个人写起才好,恰巧有一家小小的人家,远在千里之外,不起眼得如同草芥,却与荣国府略有些瓜葛,这一日正要往荣国府来。因此,便从这家人说起,倒也算是有了头绪。 你道这一家姓甚名谁,又与荣国府有何渊源?且听细细道来。这家乃是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做过一个小小的京官,当年与凤姐的祖父、王夫人的父亲相识。只因贪图王家的权势,便攀了宗,认作王家的侄儿。那时只有王夫人的大哥(也就是凤姐的父亲)和王夫人住在京中,知晓有这么一门连宗的亲戚,其余的人大多不认得。如今王家的祖上已然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名叫王成。王成家道中落,日子过得萧条,便搬出城外,回原籍乡下住去了。没成想王成近来也因病去世,只留下一个儿子,小名叫狗儿。狗儿娶了妻子刘氏,生了一个儿子,小名板儿,后来又添了一个女儿,名叫青儿。一家四口,仍旧以务农为生。 狗儿白日里要忙着打理生计,刘氏在家操持家务、洗衣做饭,青儿和板儿两个小孩子没人看管。狗儿便把岳母刘姥姥接来,一起过日子。这刘姥姥是个多年的老寡妇,膝下无儿无女,平日里只靠两亩薄田勉强糊口。如今女婿愿意接她过来养活,她自然求之不得,便一心一意帮着女儿、女婿打理家事,过起了日子。 这年秋尽冬初,天气渐渐冷了起来,可家里过冬的衣物、粮食都还没置办妥当。狗儿心里烦闷,喝了几杯闷酒,便在家中无故发脾气,刘氏性子软弱,也不敢顶撞他。刘姥姥看不过去,便劝道:“姑爷,你别嫌我老婆子多嘴。咱们庄稼人,个个都是老老实实的,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大的饭。你呀,都是年轻的时候托了祖上的福,吃喝享乐惯了,如今才把持不住自己。有钱的时候就只顾眼前,顾头不顾尾;没钱了就瞎生气,这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呢!如今咱们虽住在城外,可终究是在天子脚下。这长安城里,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知道怎么去拿罢了。在家瞎转悠、发脾气,根本没用。” 狗儿听了,急道:“你老只会在炕头上说空话,难道叫我去打劫偷盗不成?” 刘姥姥连忙摆手:“谁叫你去偷去抢了?总归得想个法子才是,不然银子钱难道会自己跑到咱们家里来?” 狗儿冷笑一声:“有法子还能等到现在?我又没有在朝廷收税的亲戚,也没有做官的朋友,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就算有,恐怕他们也未必肯搭理我们这些穷亲戚!” 刘姥姥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先琢磨着,再求菩萨保佑,说不定就有机会了。我倒替你们想出一个法子来。当年你们家不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吗?二十年前,他们待你们还算不错。如今想必是你们自己硬气,不肯主动去亲近人家,才渐渐疏远了。想当初,我还跟着女儿去过一趟王家。他们家的二小姐,性子着实爽快,待人热情,一点也不摆架子。如今,她可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说,她如今上了年纪,越发怜贫恤老,最喜欢斋僧敬道,常常舍米舍钱做善事。如今王家的老爷虽然升了官,去了边境任职,但想来这二姑太太或许还认得咱们。你何不试着去走动走动?说不定她念及旧情,能给咱们些好处呢。她要是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都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刘氏在一旁接口道:“你老说得倒是轻巧,可就咱们这副模样,怎么好意思去人家门上呢?先不说别的,那些守门的人未必肯替咱们通报,到时候白白惹人笑话,丢人现眼。” 谁知狗儿的名利心最重,听刘姥姥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些活动起来。又听妻子这么说,便笑着接话:“姥姥既然这么说,况且当年你又见过这姑太太一次,不如你老人家明天就跑一趟,先去试试风头再说。” 刘姥姥面露难色:“哎哟哟!常言说‘侯门深似海’,我一个乡下老婆子,人家家里的人又不认得我,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狗儿笑道:“不妨事,我教你老人家一个法子:你就带着外孙子板儿,先去找王夫人的陪房周瑞。若是能见到他,这事就有几分希望了。这周瑞以前曾和我父亲共事过,两人关系极好。” 刘姥姥道:“我也知道这个人。只是这么多年没走动了,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也罢,你是个男人,又是这副模样,自然去不得;我们家姑娘年纪轻轻的,也不好抛头露面。倒不如我舍着这张老脸,去碰一碰运气。要是真能得到些好处,大家都能沾光;就算得不到银子,我也能去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活了这一辈子。” 说罢,众人笑了一阵,当晚便商量定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姥姥就起身梳洗打扮,又细细教训了板儿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年纪,懵懂无知,一听刘姥姥要带他进城逛,高兴得满口答应,没有一丝迟疑。于是,刘姥姥带着板儿进了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宁荣街。来到荣国府大门前的石狮子旁,只见轿马成群,人声鼎沸,刘姥姥顿时吓得不敢上前。她先是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又低声教了板儿几句规矩话,然后才慢慢蹭到角门前。 角门旁坐着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下人,正闲坐着东拉西扯。刘姥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陪着笑脸问道:“太爷们纳福。” 众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慢悠悠地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刘姥姥连忙赔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麻烦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一下。” 那些人听了,都懒得搭理她,过了半天才说道:“你远远地在那墙角下蹲着等着吧,一会儿他们家里自然有人出来。” 其中有一个年纪稍大的下人说道:“别耽误人家的事,何苦耍弄她呢。” 说着,转向刘姥姥道:“那周大爷已经往南边去了。他住在后一带的院子里,他娘子倒在家。你要是找她,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去后门问一问就知道了。” 刘姥姥连忙道谢,便带着板儿绕到了后门。只见后门旁歇着些小商贩的担子,有卖吃食的,也有卖玩具的,还有三二十个小孩子在那里吵吵闹闹地厮耍。刘姥姥拉住一个小孩子,问道:“小哥儿,我问你一声,有个周大娘在家吗?” 小孩子反问道:“哪个周大娘?我们这里有三个周大娘,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道你找的是哪一个?” 刘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小孩子道:“这个容易,我带你去。” 说着,蹦蹦跳跳地领着刘姥姥进了后门,走到一堵院墙边,指给刘姥姥看:“这就是她家。” 又朝着院子里喊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把她带来了!”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