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偶像坍塌-《小说之王严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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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他们说的鬼话。评论家,这些文坛的寄生虫!他们才是世界上思想最自由的人,因为这样说也行,那样说也行,他们都无所谓。一朝有人说读懂了你的作品,你就可以断定他永远不会懂得你。菜和肉,煎和煮,对他们而言都是同样的味道。舆论界的俗物们好比文坛的定风针,当他们被风吹动的时候,自以为在操纵风向。对於走红的作家,不管写什么,他们总是一致叫好,评价为当代少有的杰作。他们得意洋洋地宣扬作品的深刻含义,认为从中看到了新的文学革命。他们的见解不容作家本人质疑,否则就认定作家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吹捧作家就等於吹捧他们自己。批评家在文学界中繁殖之快,数量之多,甚至把作品本身也给遮得看不见了。他们像圈养的羊群一样,一定要你挨著我,我挨著你,才能大声地咩咩叫嚷。他们不敢说真话,因为彼此都是熟人,形成了一个集团,必须互相敷衍。他们绝对不是独立的人。要独立,就得说出真实的想法。在这样一个毫无血性的时代,谁又有勇气这样干呢?谁肯为了坦白內心的想法而招致难堪的非议呢?谁敢公开和舆论的愚昧作斗爭呢?谁敢揭穿走红作家的庸俗,为孤立无援的无名作家作辩护呢?这些文学贱民尤其噁心的是他们的形式主义。他们之间只討论形式一项,对感情、个性和生命都绝口不提。在他们眼里,一个新颖的思想並没有艺术价值,一股伟大的热情也没有艺术价值。他们只关心技巧和形式,不必问作品表现些什么。他们看不见小说的主题,只关心句子的连贯、辞藻的运用、標点符號的停顿。没有一个人意识到真正的作家是生活在人群中的,他的所爱、所憎、所苦、所惧,无一不体现在作品中。但中国有多少人感受到这一点呢?对於这个死记硬背的民族,文学似乎只是文字组合的艺术,完全可以把人的问题丟开不管。批评家认为风格就是刻板的创作模式,像烹飪时把食物放入模子一样,所以一旦出现一个思想丰富、充满想像力的作家,他们就恼羞成怒地指责他不会写作。这批杂交的狗把文学摧残了,剥夺了它所有的价值,再来诚惶诚恐地崇拜文学。他们唯恐对这块腐烂的臭肉恭敬得还不够,认定谁胆敢碰碰它便是罪大恶极。他们自身就生活在腐败的空气里,已经辨別不出空气的腐败了。”
“那么,”鸿影仍然不死心,“至少还有支持你的读者。为大眾写作,思考全民族思想的方向,不正是作家的职责吗?”
卞诗雍露出厌倦的眼神,面无表情地说道:
“读者正是糟蹋文学的始作俑者。他们不会阅读,只懂得拼音。他们自命为热爱文学。可是热爱哪一种文学呢?优秀的还是庸俗的?他们不论好坏都同样地鼓掌喝彩。鼓掌就是他们的罪状。对恶劣的作品鼓掌吗?那已经该死了。可是他们最不应该对伟大的作品鼓掌。他们先挑一下行不行?究竟热衷哪一种?他们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他们怕决定,怕闹笑话,小心翼翼地跟一切严肃的问题隔得老远。没有批评家的领导,他们只能一声不出。让大眾自己去思想的时候,他们就乾脆不思想。不论好的或是坏的,天上的星星或是地下的煤油灯都一律看待。这一切真是太荒唐了。周围都是一些怡然自得的脸,早就肯定他们所读到的一定是美的,一定是有趣的。他们怎么敢妄加批评呢?对於这些人人崇拜的名字,他们是非常尊敬的。並且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敢不尊敬的呢?对他们的品味、他们的生活,甚至他们自己,他们都一样的尊敬。凡是附上了標籤的东西,他们心里一概认为妙不可言。他们没有勇气说真话,更没有勇气显出自己的丑。假如他们喜欢恶劣的文学,就应当痛痛快快地承认,把真实的本相拿出来,將灵魂上不清不楚的胭脂统统抹掉,用水清洗乾净。他们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在镜中照照这副丑相了呢?”
临了,他好像忘了鸿影存在似的,自言自语地说道:
“中国真正热爱文学的会超过十个人吗?还有这样一个人吗?”
“我就是一个。”鸿影激动地说道。
“你將来也会和別人一样,为了名利背弃自己创作的初衷。当然你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卞诗雍刻薄地讽刺道。
鸿影欲想爭辩,可是卞诗雍没等他开口,便故意摆出威严的神色,开始严厉地批评起他的作品来。他不但尖刻地指出小说中表现力有所欠缺的地方,还说出了许多荒谬的言论,对作品胡乱地指摘一通,完全像出自思想最落伍、心胸最狭隘的作家之口。他问写这样的东西意义何在,那简直不是在批评,而是在彻底否定了,仿佛他是在怀著仇恨儘量抹煞掉先前不由自主產生的印象似的。
鸿影心灰意冷了。他不想再爭辩什么,感到再待下去也没意义,便起身告辞。卞诗雍也站起来,冷漠地送他出门口,连一句挽留或再次见面的话也没说,便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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