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朔月(下)-《帝后耕耘记之后耕耘时代》


    第(2/3)页

    他不快活?她不知道!她以为自己掩示得很好,她以为她将自己演得极好令他不曾发觉……他不快活?他为什么不快活?她就在他身边,他的子女都在他身边,三藩几是已平,他为什么还不快活?

    “若是平常夫妻也就罢了,偏偏你二人二十余年来相处致深,你以为你将不快活的一面掩藏起来,皇上那么聪明又极在乎你的就真的看不通透?哎,怕是一开始,就没有看不见的,只是怜惜你的用心又不知道如何开解于你,这才装作不知罢了”

    布木布泰眼见对面已年过四十却年岁不辩的妇人焦虑地紧把着十指、紧咬着下唇,突然就觉得恍惚。多少年前,她那个名叫“海兰珠”的姐姐也是这般超活娇美地走入盛京宫阙,住进了关睢宫,夺走一切本应属于她的情爱……海兰珠没有巴特玛的美丽,没有姑姑的贤重,没有自个儿的智慧,甚至没有大家女子的心智与气度。可就是这么个不成心气的小女人,竟引的她失去了本以为到手的可以依靠一辈子的天。或许,皇帝需要的女人从来不是聪明、美丽或智美相彰的。或许,历史总是在重复同一种快活与痛楚。

    他为什么不快活?宁芳烦量须臾。难道他也同自己一般满怀着负疚?

    握着这心思始终单纯却可以轻易伤透大清天子的孩子,布木布泰忽由过去的沉重中脱离出来。博雅娜毕竟是不同的:“因为你不快活。”

    “……我?”我掩示得明明很好,很好呀……

    布木布泰眼瞅着已哭成泪人的丫头,也不好再说这丫头对她的皇孙、大清的天子不上心:“玄烨是我的孙儿,哀家这个做玛嬷的看得最真,他既有为帝者的远见胸怀、狠烈绝决,也更有帝王家本不应有的玲珑透澈、柔情缱绻。这么些年来,他重你、亲你、依你、护你,你的存在从情字这一方面来说,早已超越我这个皇玛嬷,你能不知?”若不是怜惜她这孙儿的用情至深,她这个大清的太皇太后、皇帝的祖母又岂会纵容了大后与皇帝的私情没得叫人动了国本、千年悔黯去?“旦凡你有个头疼脑热、伤风咳嗽,有谁能比哀家这孙儿为你提神挂思、唠语费心?便是当初后、妃静娇好之年、他待你还不曾涉及男女之情时,后宫中又有哪位妻妾能得他记挂可及于你一分三分的?……”布木布泰遥想当初玄烨初涉少年□与晴芳也曾有段帝后和鸣、琴瑟和欢的美时,可如今想来,便是那极为正常的男欢女爱的单纯日子,也不见玄烨对那温婉娴美的晴芳多出什么出挑的惦念来,不过是还算有两分欣赏罢了。“这些年你不在宫中,不知这宫中的寂寞。似玄烨那般傲烈的性子,以前还是罢了,为了绵延子嗣,日日要委心违身与一般他根本无情无爱的女子而离你忘爱,会有多难?你把他一人丢在这诺大的皇宫到也干脆,却可曾替他细量过这离你的日夜有多曾难过?他自幼承你膝下并不曾离你一日,你二人离别之时不正是他对你情浓意切之期。你乍然离他而去,白日还好,有理不完的朝事、见不完的臣子可以慰藉,可夜深人静、被里合欢过后,你可曾些许思量过他的不忿、孤寂、自厌、期许?我那孙儿如何的心性又如何爱重于你自不必再说,你回来也就回来只一心一意欢欢喜喜过两人的日子便是,偏偏一日胜是一日在他面前上演那什么饰笑隐泪的脸儿,可知他会有多苦、多失望、多不值、多痛惜?你不曾替他想过他会是什么心情面对你佯欢、暗纳你的眼泪?他也不是个一棒子便能打醒的蠢儿,一旦牵念多了、思烦多了又会怎么想?又会有怎么一团胡思乱意?又有会多少臆测惶恐?关心则乱,那孩子也是除你之外从不曾有过情爱,不然断不会一味得纵你娇情迷陷而不能理智地站出来打醒你这个只知一味胡思乱想的脑袋。你自个每日落泪丝毫不见求到痛快,还自以为人神不知,却不想我那孙儿既要知当不知扮趣逗乐你,又因为对你用情至深不自觉受了你情绪的影响陷进你自掘的雾湮里?明明能好好过日子的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受一个的影响连日子都不想过了!你们啊——”

    布木布泰收回握着博雅娜的手,只觉得稚子们不成气候痛心不已。抚着自己已然褶皱的手背,青春的时光可以在肌肤间潺潺流逝,可她的孙儿和这大清——断不能随她这个顶不了几日的老太婆去了……

    “哀家已不知还能否活到下一个五年……哀家的孙子哀家清楚,若是没有你,哀家断不会放心不下玄烨。可因为你——”布木布泰的食指一指,瞧见博雅娜一脸的泪痕便觉得无力,“因为你的存在,玄烨再不是哀家能放心的……他是哀家一辈子的心血……一辈子的心血——”忆起太多曾经的情爱、失望、艳羡、驾驭、惨烈……失了福临,玄烨便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寄托。“哀家老了,能不能求求你……不求你有多聪慧,只求你还似从前般——在以后的岁月里,可以快快活活?为有你快活了,我那以你为命的孙儿才能有个活头不至走火入魔而将大清带入万劫不覆的境地!”布木布泰狠狠把住博雅娜一双细腻的手,只要预想玄烨有那“走火入魔”的一天,便觉得整个大清便在此时瞬间支离,那她布木布泰这一辈子又是为何而生、为何而活?

    眼望着老太太一双沉重痛盼的双眸,宁芳忽然觉得,老太太是真的老了,曾经眼亮的瞳色已显现了灰浑。这么些年,若是没有太皇太后一力相护着,即便她与玄烨再如何情深意重也修不成一日正果。若不是老太太的爱怜,又哪里会他们一日的好日子。可原来,在她与玄烨两情相悦、少年般痴痴斗斗之时,太皇太后——却已经老了,却仍是不得一日的清静要一日日替他们这些小辈们操心。旦凡长辈们对小辈们的寄许、爱怜,太皇太后只会多不会少,可她这个本应早已成年的小辈却没叫她有一日是真正放心愉悦的。怎能不令她自责?

    “五年,对哀家已是可见的天数,对你们,又何常不是数一次少一次的机缘?若是你二人再不知珍惜,真不知老天是否还会许你们第二个第三个五年……孩子呀,放下吧,放下那些无用的纠结,好好过你们实实在在的日子。当年,哀家也以为自个儿还年青,还有很多很多日子向那个我一生唯一爱着的雄鹰一般的男人证明我的爱、我的本事、我的价值,根本不肖只用言语向他倾述我的真心。他曾带着我共骑一马驰骋草原,带着我指验点军威畅响天下,唱那最嘹亮的格桑梅朵……只为求得我的倾慕……可我始终太矜持太年青,错过了那一时,便错过了一辈子……终于,还是有另一个女人最懂得福受,接了他的情又捧得他的爱……”抹去孩子的婆娑眼泪,又何常不是凭吊自个哭不出的苦憾。或许是博雅娜太过单纯令她的倾述没有任何压力和揭秘后的惶恐,布木布泰心下有了松动的放下,“死去的人已去,就别再用已然消失不存在之人的束缚折磨本可以活得幸福的——我们。”

    晴芳的离逝对宁芳来说就是一则挥不去的梦餍,过去的五年都是她自己愧着熬着,试图缓解那团阴影凝聚的负疚。那年她实在受不住心脏孱弱的苦痛奔出门去凭那一时的“勇气”想结束了那幅病体,却不想父母双双为了救她、互救被驶过的汽车撞飞……那时候她同样怀满负疚痛苦却活了过来,只因“好好活着”是父亲最后的残语……这么许多年,她还是会在午夜梦回忆起当初的惨烈,如今再加上晴芳的逝世,她竟再不能自抑……这么些年都是自己在熬着,不曾有谁倾述,今日听老太太几语,便再不能抑住痛楚,反握着老太太抚释她脸颊的双手,失声痛哭,泪不能按。

    是啊,为什么活着的人总要纠结一些早该随人散去根本无需再追悔涌动的苦痛?为什么不放过自己、放下究难,只因还活着而好好活下去?

    “晴芳是个好丫头,她必不会恨你。你与其臆念着她的恨不如好好让玄烨快活、好好照看太子,才是对晴芳最好的记挂。”

    晴芳已经死了,不论她是恨自己还是真的已然原谅,对还活在世上之人来说,都已不再重要。只要自己还记得她,记得她曾经的美与善,连着她的那份爱慕与谅解好好地爱玄烨、给玄烨幸福,不是比为逝去郁结而折磨活着更好地祭奠?

    想开了,便觉得自己果真无用,明明已有前车之鉴却还是不能自己从沉霾里走不出,到真的枉生了两世。若不是身边还有太皇太后这个睿智又心疼小辈的长者在,怕这一桩桩、一关关再简单也无法渡过。于是大抱住老太太,只是紧紧不愿撒手。

    她如此孩子气的信任到引得布木布泰更为得怜惜,慈爱地抚拍着她的背儿:“傻孩子,真是个傻孩子……可你不能当一辈子傻孩子啊。若是有一天哀家不在了,我那孙儿再是聪明每每遇到你的事也是方寸尽失,到时候这天下还有谁还可以像哀家这般替你们琢想?”抚开宁芳已然放下未有把起的鬓发,不厌其烦地抚去她的眼泪,“博雅娜,你可以永远做一个傻女人,却不要再当个傻太后、傻孩子。玄烨虽然爱你如命,可如果你这条命太重了,压得他无法呼吸,又怎知他不会有朝一日破命重生?”布木布泰依旧轻抚着惊在怀里的女人的脸面,朴素、却真实,是可以握在掌间的温度,这样的女人,才是帝王喜欢的样子吧,“玄烨喜欢的,永远是简单快乐的那个你,是为他喜、为他怒、为他永远快活的那个你,是会为他洗手做鱼汤唠唠叨叨无所顾忌的那个你……而不是一辈子负疚无乐的你。”

    是的。爱会来也会去,情会浓也会淡。如果生活已被无言、压抑、乔饰、假象取代,又有谁还可以两情相悦、相守到老?

    “如果你始终是你,永远都以你的快活陪着他成长、成熟直到老去,那女人、子嗣、胤礽、朝政甚至这天下,即便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被替代,又有谁可真正将你取代?玄烨需要的,从来都只是你能给的温暖那——”

    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不会只有一个她和小三,有她的父母就会有他妻、子、百姓……他们已经爱得如此惊天动地,如果她已是他不可取代的命,又为什么还要纠缠于那些必定会经过却只是过客的景色而令可以幸福的生活千窗百孔?

    船过有痕,不能阻止,却终归平镜。留下来的只是他们两个人的幸福,不需也不必整日追痛悔不回的风景。

    在距京几十里外的巩华城,亦有一人夜不能寐。

    因当今康熙帝景陵尚未完工,已逝孝诚、孝昭两后的梓棺便恭放于巩华城正中大殿堂内。

    此时已过亥时初(晚九点),大殿堂灯火如昼,白日里孝诚皇后的死祭已礼行了整整一日。说起这位康熙帝的元后,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所受的隆宠都早已在有心人的引传下成为佳话。只肖将今日祭祀的排场与二月里孝昭皇后的相比,便可知在帝者心中孰亲孰重。

    香烛萦绕间,玄烨刻意将自己隐在光影之间。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