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朔月(下)-《帝后耕耘记之后耕耘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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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外的半边天空有星无月,正是朔月。
这是跨过五年的寂寞后第一个没有她在身边的夜晚,孤城的暗夜夹着清寒的风势显得如此的凄寒。
由五岁至二十一,他人生的龆年(男孩八岁)、幼学(十岁)、舞勺(13-15岁)、志学(15岁)、加冠(20岁)的所有经年,她统统参入其中。可偏偏是那跌宕起伏、内忧外患的五年,她离他远去、两地相望,似恰如一部“共欢不同苦”的情爱史。可就是这么个选择暂时离开的女人,他如何想忘也还是忘不了,竟愿意为她的离别相埋爱心,愿意为她的归来隐寂以待,愿意为与她私守而断情弃爱……
早已不记得在百子门前相见之前她的样子,超发铭记的只是她一张不同于宫中任何女人、丰富却单纯的脸,忆起的只是她了了数语、浅浅孱弱便叫他哭、令他笑的往事,记住的只是永寿宫中的欢声笑语……她臂膀上烙印的属于他的牙印,她将他裹在怀里无所顾忌的揉哄、酣睡,她为他张罗冬衣夏鞋指使地人扬马翻的混乱……全都是她,全都是她……只有一个她……在他的人生里“蹦达”。
也曾有那刻,他坐在属于他和晴芳的大婚红床上看那少女美好的样子,也觉得她生得美性子又是如此得好,庆幸娶了这般和美的皇后,却也不过是个看着顺眼的女子不会时时地惦记。也曾有那刻,他瞧着马佳氏亲手绣的宫鞋只觉精美无比、用心细润,他虽觉得她好,凝结她爱意的那双鞋子却早已不知被随意丢弃在了哪里。也曾有那刻,纳嗽氏娇镪孤傲似如月中嫦娥引他极为心痒,他虽有征服之欲,却也不过取而了弃过罢无味……包括那个叫佳儿第一个受他承宠的女人,有着娇美鲜艳的容颜、软玉如珠的身躯,曾令他无比感慨女子得好而身心沉迷。可经过、事过,看过、听过,一场场繁华之后,最终能叫他始终记着、想着、念着、爱着的,都只有一个她。
他爱她。原来还是爱,不可能不爱——却也觉得沉重。
曾经她是他深渊权谋里唯一的净土。如今,这片净土也蔓延出了些许泥泞。
玄烨偏视着殿中香案上孝诚皇后的牌位,只觉得害怕。五年,五年前晴芳刚刚去逝那会,他还有些愧疚和怜惜,到如今被朝事、时间所磨砺,竟然连一丝的在意都涌不上心头。他更害怕,害怕终有一日,他会连宁宁都不再记挂,真正成为一个无情无爱的孤家寡人,那时,谁还来保护她、谁还能叫她快活?
他绝不想他二人变作那番田地,可他不知该如何纠正偏坡寻回初时的彼此。乾清宫的案、椅、瓷、折,射殿武场的侍卫、器把,后宫女子的鲜衣明装,全都成了他渲泄狂躁的众矢之地,可唯独面对她,即便情绪再是晦黯起伏也只是强扮了笑、闹,兴不起第三幅样子。
除了儿时隐不住自个儿稚煞的脾性与她的那些胡闹,他竟已再不曾与她有过恶颜气语,争吵似乎是彼此间根本不存在的场景。可其实,他真想与她大吵一架,想她告诉他她为什么不开心,想她告诉他她为什么要暗暗流泪,想她告诉他他到底如何做她才不会再伤心下去?只要她说,他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的,只要可以让她快活……可她从来不说……只是在他转过身、偏过视,以为他瞧不见的时候默然落泪……他真想摇着她的双臂大声告诉她,她痛了他便会更痛,她若怕了他便会更怕。可她不说,他便也不敢提及,明明只是两句话的事却怎么也不忍对着她强颜欢笑的脸开口。
他知道,她不想增加他的负担,可她难道不知道,哪怕是她身上沾染一点点不快的尘埃,都是他命里不能承受的深厚?
他没有把握,再这样下去,他不会因为狂躁而在某天再不能抑地伤害她。
“皇阿玛?”胤礽的童声唤醒了玄烨的沉思,在黑暗中转首相看这个晴芳留下的孩子,不觉心慰。他给不了晴芳作为妻子的爱重,至少可以相馈胤礽一生的致极致贵。招手抚着胤礽的额头,玄烨只觉得叹息。若是孝诚早出现几年,若是胤礽早出世几年,他与孝诚或许便可是这世间又一段情深诵赞的帝后,只可惜……
“皇阿玛,今日的祭礼已毕,皇阿玛可还有吩咐嘱托胤礽?”小家伙也是蛮可怜的,好好的生辰却只能年年在跪守祭祀中度过。
“你去吧。”大殿东西两侧的东西配殿本是帝后的寝宫,玄烨选了西殿住着,便将东配殿分给了胤礽。玄烨瞧着胤礽行了礼在一丛宫奴的挑灯下退去了东殿,便领着李德全也出了大殿往西而去。
万籁静谧中,仿佛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抬首相看一盘星空,撒撒稀疏皆是碎碎的星光。
“天空中总有那么两颗化作了我的父母在寂静的夜里看着我,等我死了,也会化作一颗,就那么闪亮着,永远看着我的小烨烨。”父皇薨逝那年,她握着他的手在冬夜里坐于永寿宫正殿的月台上遥望着星空,将那颗最亮的北辰星在冷风中寻得,“玄烨的皇阿玛会变作那颗最亮的紫微星,永远守护着玄烨……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是人一辈子追求的心灵梦境。五年前他便以为,他已经手握于胸。
一阵夜风吹过,闪过太多过往彼此相依的情景,似乎闪过的都是快乐的片断,涌上的都是欢悦的情怀。
或许有一天,他们终将相望于江湖。可这一刻,她赋予他的回忆满满满满都是幸福。想着她会笑,念着她会满,即便被她困绕着连呼吸都会痛,也还是会在痛时有一种别人无法触及替代的快活。
他还是如此痴迷这种快活,在一个人承认孤寂五年后,依旧如瘾痴狂。只为这一点快活,他其实依旧愿意承受被左右的沉窒的呼吸。那就看开些吧,谁叫他还如此深爱着她,即便她闹得他心神不宁、狂躁暴怒,也只有她是他心里的一株青莲,开在本就污淤的世界。
宁宁你可知道,便是你欺我如此,我还是如此爱恋着你,不能离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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