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贞观十六年七月,长安暑气正盛。 两仪殿传出的一道诏令,让李承乾的心绪不宁。 诏令内容简明扼要,甚至在大唐绝大多数臣工看来,理所应当,无可指摘。 “隋季政衰,徭役繁剧,民有自折肢体以避其役者,谓之‘福手’、‘福足’。此风相沿,至今未绝,实乃前朝弊政遗毒,亦为国法纲纪所不容。自今以后,有此自伤残害者,据律加罪,其赋役依旧不得免除!” 诏令由中书省颁行天下,措辞严厉,意在彻底剜除前隋留下的这颗毒瘤,维护国家赋役制度的严肃性。 强化朝廷对地方、对编户齐民的掌控力。 消息传至东宫显德殿时,李承乾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淮南道劝课农桑的奏报。 宦官将那抄录的诏令文书恭敬地呈上时,他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寻常政令通传。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福手”、“福足”那几个刺眼的字眼,以及“据法加罪,仍从赋役”的冰冷结论时,捏着奏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殿内放置了冰鉴,丝丝凉气驱散着暑热,但李承乾却感到一股莫名的燥郁自心底升起,堵在胸口,无处宣泄。 他挥退了殿内侍立的宫人,独自对着那份诏令副本,久久沉默。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数月前山东之行所见所闻。 那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农户,那些在田埂间佝偻着身躯、与天争食的黔首…… 他们缴纳租调,他们服着徭役,他们是支撑起这大唐盛世最卑微、却也最不可或缺的基石。 而“福手”、“福足”,这个听起来带着一丝荒诞讽刺意味的称呼,背后是多少走投无路的绝望,才会让人选择用自残肢体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换取一丝喘息之机,去祈求那虚无缥缈的“福”? 父皇这道诏令,站在朝廷的角度,站在维护法度纲纪的立场,有错吗? 似乎没有。 此风确属前朝恶习,若不严禁,人人效仿,国家赋役根基动摇,还谈何征伐四方、营建宫室、治理水患? 朝廷的威严何在? 那些御史、那些部省堂官,乃至天下绝大多数读圣贤书、食朝廷禄的官员,恐怕都会称颂父皇圣明,果断剜除痼疾,彰显朝廷威仪,维护纲常秩序。 可李承乾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了李逸尘提及的“阶级”之分,那些居于庙堂之高者,与身处江湖之远的黎庶,他们所思所想,所苦所乐,竟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在朝臣们眼中,“福手福足”是刁民逃避王法的恶习,是必须用律法严惩的罪行。 但在那些被迫举起斧凿砍向自己手脚的百姓眼中,这或许是他们能想到的、对抗沉重徭役的唯一、也是最惨烈的方式。 朝廷要的是秩序,是赋役。 百姓要的,仅仅是活下去。 父皇看到了秩序的破坏,看到了赋役的流失,所以他下诏严禁,用律法来维系这一切。 这似乎是帝王理所当然的责任。 可李承乾却忍不住去想:为什么会有“福手福足”? 为什么前朝有,本朝依旧未能禁绝? 甚至需要父皇专门下诏来重申、来加重惩罚? 难道仅仅是因为百姓愚昧、畏役如虎吗? 父皇常自比尧舜,以“轻徭薄赋”自诩,贞观以来,也确曾多次减免赋税,暂停徭役,以示休养生息。 然而,“轻徭”终究不是“无徭”。 父皇似乎从未觉得,这徭役制度本身,有什么根本性的问题。 他只是在“度”上进行调控,宽严相济,如同驾驭烈马,时而松缰,时而紧勒。 一种混杂着怜悯、困惑、以及一丝对父皇决策本能质疑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他发现自己自从病中醒来,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简单地接受这道“英明”的诏令。 他需要一个人来帮他厘清思绪,需要那双能看透事物表象的眼睛。 “传李逸尘。”李承乾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孤要单独见他。” 片刻之后,李逸尘奉召而至。 他身着司议郎的浅青官袍,步履沉稳,进入殿内,依礼参拜。 “臣李逸尘,参见殿下。” “先生免礼,看座。”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