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晚槐(现实篇)-《荣耀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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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暄正靠在床沿,脑子还空着。
女警走到门口,语气公事公办:“顾朝暄,有会客。”
会客室的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线光。女警抬手示意她进去时,她下意识抬眼。
就在那一瞬间,看见屋内坐着的两个人。
姥爷跟陆峥。
那一刻,她呼吸困难。
顾朝暄僵在原地,指尖微微颤着。
半秒后,她才反应过来,轻轻抬手去理头发,顺着鬓角把乱发抚平;衣领皱着,她一寸寸抹平。
是陆峥先看到她的。
那一刻,他正低头同谢老爷子说话,听见门轴发出轻响,下意识抬头。
目光撞上那道门缝。
光从她身后打进来,白得发虚。
她站在那里,瘦得几乎让人认不出。
肩骨凸出,脖颈削得像一截风化的竹,眼底的青黑深得像没睡过觉的人。
陆峥心里“咯”的一声。
胸口那种被掀开的痛,来得突然并且无声。
他快步走上前,唤她:“朝朝。”
伸手,想去碰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碰哪里——
也许是肩,也许只是想确认,这个人还在。
可顾朝暄往后退了一步。
动作很轻,但拒绝得彻底。
空气里陡然一静。
那一瞬间,连谢老爷子的呼吸都停了一拍。
陆峥的手僵在半空。
顾朝暄没有喊人。
谢老爷子拄着拐杖走上前,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
瘦了。
他伸手,想去摸她的头。
顾朝暄没有再躲。
她垂着睫毛,让那只满是老年斑的手落在自己鬓边。
这是女儿留在世界上的唯一的血脉。从她呱呱坠地到如今,顾朝暄是他见证长大的孩子。
襁褓时哭闹,他亲手抱过;学步时摔倒,他伸手扶过;那时他以为,这一生纵有遗憾,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谢老爷子喉咙发涩,拐杖几乎握不稳。
满怀愧疚。她本该在光亮里长大,被人呵护,被人偏爱,走她自己的路。而不是被上代人的恩怨、算计和沉疴的道德所拖入泥沼。
她本该在法庭上辩论,而不是在铁窗前沉默。
本该是去为别人辩护,却反倒成了被辩护的那一个。
谢老爷子想说“对不起”,可那三个字在舌根处打转了几圈,终究没能说出口。
缓缓地,他颤着唇问她:“还怪姥爷么?”
顾朝暄没回答,只是眼眶一点点发红,唇线绷得很紧。
她怕自己一张口,整个人就要崩溃。
谢老爷子心疼得不能自已:“没事没事。不原谅姥爷也没有关系。姥爷这次是来接你回家的,你再等几天,姥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咱们把‘故意伤害’改成‘正当防卫’,虽然以后回北京不能再做律师了,但还能干别的……”
顾朝暄抿了抿唇。
眼前的老人,头发花白,唐装笔挺,可那双眼像是老去几十年。
半晌,她摇摇头:“不用了,你们走吧。不必再为我折腾了。”
“这叫什么话?你犯的不是杀人重罪,程序上完全能转——”
“可我真的打了他。”她打断他。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该不该死,我动手的那一刻,就该承担后果。”
“朽木!朽木!”谢老爷子几乎是拍着拐杖吼出来的,“世道的规矩是人定的,律条里有缝,钻过去就能活。你现在非要拿自己去填,这是干什么!”
顾朝暄笑了下,很浅。
她抬眼看他,那双眼里有光,也有泪。
“姥爷,您是政法出身的人,最该懂律法为何立,也为何不能被滥用。”她缓缓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谢老爷子愣住。
“水清时,我可以用它洗头发——那是一个人心安理得地守法。可若水浊了,我就只该濯足,别去借它的清。我动了手,伤了人,就该受惩罚。若再借法自洗,法律就不干净了。”
“我知道你们能做到,‘改定性’、‘走程序’,甚至能让我今天就离开这里。可那不是法律,那是权力。”
谢老爷子听了,脸色瞬时变得铁青,拐杖在掌心里捏出一圈白印。
他的声音骤然提高,把积在胸口多年的火焰一下子点着:“自私!顾朝暄你这是自私!你怎么能那么自私?你姥姥不在,你妈也不在,我老头子撑着这口气,就是等着看你平平安安,成家立业。可你倒好……宁愿在这里受刑,也不肯回头。为了一腔所谓的清高、所谓的法理尊严,就不管我这快入黄土的糟老头子了对吗?”
顾朝暄的唇角一抖,眼底的泪光一点点被压了下去:“姥爷嫌我自私?那您呢?您又何尝不自私。”
他不敢相信,她会这样跟他对话。
“……什么?”
“您去年与陆家携手把我父亲送进监狱,可想过我会沦落成什么样的处境?我当时匆匆赶回国,您避而不见,有没有想过我会遇到什么危险?我在杭州大半年,您都没有来见我,想来以您的能力想要知道我在哪里,在干什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您为什么连派人探问都没有?是觉得我顾朝暄是落马领导干部的子女不配再被牵进谢家的光景里吗?还是怕我这一身泥,沾脏了您一辈子护出来的清名?”
她满腹委屈,话锋越来越锋利,陆峥下意识出声,想把局面按回理性:“朝朝——”
“你闭嘴!”她大喊道。
看着她,陆峥最终咽下后半句,把那口劝解生生压回去。
谢老爷子握杖的手青筋毕露,半生沉浮,也未曾被谁这样顶到心口发闷。
他压着气:“你这意思,是替顾廷岳抱不平?还是在怪我,让你失了大院里‘首长千金’那层壳?朝朝,他顾廷岳害得你母亲没了命;在外头养着女人、生着私生女,把该属于你们母女的一切,一点点挪到那对人身上。这样的人,我不该让他进去?我不该替云青讨个公道?”
顾朝暄摇头:“我不替他求情。顾廷岳做过什么,我比谁都清楚。该受怎样的审判,就该怎样的审判。我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们拿‘公道’当旗,把我当成可以不必考虑的那一个。你们筹谋、布局、挖证据,顾家塌了,你们赢了。只是这一路上,从来没人问过我一句:我在哪儿!个个打着怕我受到伤害的旗号欺我!瞒我!把我当傻子一样,让我蒙在鼓里!”
谢老爷子还要往前顶一句,拐杖在地上“嗒”地一响。
陆峥眼神一沉,侧身挡住,伸手稳稳扣住老人的手腕,压低声音同秘书使了个眼色。
秘书立刻上前,半扶半请。
谢老爷子胸膛起伏着,还在气头上,嘴里“顾朝暄——”尚未出口,已被陆峥一句“外头说”轻轻截断。
陆峥顺着老人的背脊轻按了一下,把人安置到门外,回身又把门带上。
会客室瞬间安静下来,只余顶灯微微的嗡鸣。
他转身时,看见她已经蜷在椅上,肩背收拢,额头抵在膝盖间。
那身单薄的囚服把骨节的棱角一线线勾出来。
她不出声,肩头却细细颤,指尖扣住椅沿,指骨发白,半月形的指印在木纹里一点点陷下去。
这个自幼就给他惹事的顾朝朝啊。
她可以失去自由,却不能失去对“法”的敬畏;可以被人误解,却不能让自己去走那条她从小就厌恶的捷径。
她不愿再借用特权去清洗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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